「半月?」不对!半月个头儿虽小,却还不至於像侏儒一样。但那异样的红黑交错的发色绝不会认错——
扑通一声,心头跳个老高。
三更半夜,她不会笨到出来四处游荡,更没有能躲过他利眼的功力,除非——
不对,世间无鬼神,至少他不信鬼神。半月好好待在书铺里,怎会有事?
虽然这么想的当口,仍不由自主地往小书铺的方向走去。
才走一步,就看见对街屋檐上有一抹红影。定睛一看,瞧见是当日他顺道救下的野狐。
他暗松口气,对上那狐狸的眸……
在黑暗之中愈看愈心惊,那眸、那眸竟然神似半月,还是半月神似它?
突地,它转身而去,他追了几步又停下,那狐狸也眼著停下,他内心大惊,见它再度奔向大街,他毫不迟疑飞身追上。
蒙蒙黑夜,街上毫无人迹,他的轻功不错,但追了一阵,追丢了那头狐狸。他足下不停,继续直奔这条街。
万籁俱静,街头不知何时起了薄薄的蓝雾,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斥鼻,殷戒不由自主地缓下脚步。
此刻妖野发亮的黑眸连眨都没眨,目不转睛地盯著死寂的大街。他充满防备的上前,血腥味愈来愈重,封沄书肆的大门一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他立刻奔前,瞪著门板上的箭孔。
蓦地,心一跳,缓缓低头,捡起地上一枝沾血的长箭。他的脸皮已然有些僵硬,冷汗湿透了他的长衫,暗深吸口气,回头眯眼看向街头。
薄雾之中无人,但——
他暗叫一声,地上有人!
他奔上前,看见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倒卧血泊之中。
「半月!」他骇然大惊,抛下长箭,微颤地抱起她柔若无骨的身躯。长箭穿透她的胸口,留长的红发如今浸在血里,显得沭目惊心。
他的手指动了动,竟然移不到她的鼻下。他的喉口抽紧,强迫自己去探她鼻息。探了又探,他的心凉了半截,恼怒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确认她的生死。
「殷……殷戒?」气若游丝的低喃藏在凌乱的发丝下。
他闻言大喜,激动得连忙拂开她的发,露出她死灰的脸色。
「我在!我在这儿!」
「我……是不是该说遗言了……」她费力地问。
「胡扯!哪来的遗言要说?」
他要抱她起身找大夫,她却痛得低叫:
「别动,好痛……你是怪我……所以……故意扯痛我的是不是……」
「我怪你什么?」长箭在胸口,他不能拔也不敢拔。这箭几乎穿透了她的身子,没有一点神力的万万是不可能——他恍悟,怒叫:「是右都御史那个混帐!」
右都御史亲爹刚死,他以为这混帐暂时不会回南京,所以一时卸了心防。
那人,当真是残忍无道,连个未曾谋面的女子都要赶尽杀绝!
「是他……气死我了……他是你的仇人……干我什么事啊……」
「是啊,压根不干你的事。都是我不好。」他柔声说道。
她掀了掀眼皮,却掀不开,一害怕眼泪就忍不住滚了出来。
「我刚才……看见了我家乡……我好害怕回去的只是我的魂魄……好害怕好害怕……殷戒,我荷袋还在吗……」
他立刻摸索地上,五指沾满了她的血,才摸到了她背在身上的小袋子,袋子鼓鼓的,是……
「你送的刀。」她想苦笑却做不到。「你送的刀……我还是用不下手……从小到大我就是在和平的日子下度过……」没有真正面临生死而必须相搏的经验,根本出不了刀。跟那混蛋对话时,好几次摸到袋里的小刀,到最後还是选择逃亡。由此可以想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了。
好像有人真正环住她冷冷的身躯,她知道是谁,听不见他说话,她迳自低声说:「他把我钉在门板上……故意钉在封沄书肆的门板上,要你明天……亲眼看见我的尸身……我不甘心……死命地拔箭……老天爷要我来的目的到底在哪里呢……」
他在说话了,她还是听不见。
心里一急,嘴巴动了动:
「我还没说完……我不要你故意诱惑……我要的是你眼里的怜惜……」她要的是他看著她放风筝时,眸内充满的怜爱,而非只有情欲的勾引。「殷戒……我好痛好痛……我还不想死……不想啊……」
痛死了!痛死了,她真的好痛!痛到她根本来不及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就丧失了意识,未觉抱著她的男人不再理会她疼不疼,一路狂奔在没有灯火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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