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年级主任一对一责备,竟然没哭,林牧为自己骄傲些,撑起薄薄一层微不足道的,少年人的体面。
问题一浪接着一浪,只是接下来开始捆锁她,叫她无法忽视:
你妈妈把你送进来花了多少钱?
你在十班是不是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你妈妈现在的工作还是超市和饭店两边跑?
你怎么和季舟白那种学生混在一起?
你是不是想挑战校规校纪?是不是以为自己牛得不得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件事严重到要被退学?
把林牧捍卫自己坚强的那层壳……振振有词地击碎了。
林牧还在等接下来的招数。
你们班就一个重点名额,你退学了你们班就完不成指标,你们班主任那么大岁数了,你想看他去烧锅炉?
现在被退学处分交保证金五千,你妈妈一个月挣多少?一千五?我看差不多。
你教十班这群废物,谁会念你的好?你被处分,他们还高兴,一群扶不起的阿斗呢,要学习还能来这个班?
知道办公室老师怎么说你么?越俎代庖不认识自己,眼高手低,连年级前十都没进,就敢当老师?
她终于被击溃。
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好好想想吧,明天中午,要么来交保证金,要么叫你妈来领人。”
这些话都在走廊里说,没有遮掩音量。
隔壁的九班,那边的七班和八班都有学生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林牧。
他们都听说林牧给人讲课,讲得十班都开始学习了,简直是让死猪上了墙。
唯独十班静悄悄的。
她擦干眼泪推开教室门。
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小川站起来。
林牧虚按双手,他憋着一口气坐下。
“明天谁带早读?”林牧在讲台上问。
刘文斌举手。
“好。”她在黑板上写了刘文斌的名字,“明天记得早点到。”
“有什么意思?”有人冷笑起来,是坐在李春丽旁边的女生,“行啦,你也别高尚了,我们就没救了,你别让我们牵累了。”
“你听不出来他就是想找我要钱么?”林牧淡淡回应。
“我们给学校的还少么?给着钱,让人看不起,随便哪个处分,都收几千块保证金,哪条校规写了?我他妈怎么不知道?”又有人回答。
“早读一直是学生带,早读照常。”林牧避过这个问题。
“林牧,季舟白爷爷死啦,没人做靠山了。”不知道是谁,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们在森林中,早早地学会了利用工具。
人情,威严,官职。
都是别人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堂,谁也不傻,谁也不是生来就是混混。
只知道早早地进了社会,早早地在社会拼搏,就早成为狩猎者。
林牧被年级主任用学业,用妈妈,用班主任三座大山压住她,她说不出什么热血的话。
只好慢慢掰开粉笔,继续讲刚才的题。
“林牧——”李春丽喊她,“别讲了,别惹麻烦。”
垂下手,林牧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但是她忍耐眼泪的本事臻于成熟,如今只有一双淡泊的泪眼注视着全班。
“我觉得我没错。”
“那你退学了,我们连问个题都没人给我们——”不知道是谁喊,一下子收了回去。
“会有办法吧。”林牧缓缓道,“现在先避一下风头,有什么问题私底下都可以问我,早读还是按早读来,之前定的小组长记得收好作业。老师留的作业不用都做完,我给你们划一部分,剩下的量力而行。对了,下周第三次月考,记得做一些卷子练练手,要是进步好,我们可以向教导主任提申请。”
“教导主任跟去市里开会都开了半年没回来了,老猪一手遮天了。”
“怕他个球!”李小川豁然站起来,“我他妈的这会儿才知道我不笨,我也能学,老猪肥得猪油迷了眼,只认钱不认人,我还听他放屁?”
他说得热血,但没什么人回应他。
但他也天生粗神经,不知道什么是尴尬。
林牧鼓起掌来,她也认同,但是她不能说得这么粗俗。
于是大家鼓掌,李小川脸一红:“鼓什么掌,学习太他妈的难了,我还是学不会,才摸着个门边儿。”
班主任从后门悄悄离开,两眼泪泡,肿得像上火一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