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吴云一的淡漠,蔺吹弦的态度却算得上热情。她从袖内复又抽出一块小小素绢,递给了吴云一。
“云一也有份。”蔺吹弦说着,将那素绢直递入了吴云一手中“拿去蒙个扇面、做方巾帕,都是好料。”
吴云一恭敬接过,虽礼数皆足,但态度却显得尤为生疏,总像是少了些什么。她道谢过后也不再说话,席间一时暂作沉默。
沉蔻心思最敏,很快便抓住了这气氛中愈演愈烈的一股尴尬,不由得轻轻侧过腿蹭了蹭裴真意膝头。
“二师姐真是偏心。”裴真意正欲开口解围,却又忽然被沉蔻这样一蹭,倒是语调里都带了更多几分朦胧笑意“怎么便人人皆有这料子,倒是独我没有”
“谁又能料想到你们今日便到了”蔺吹弦神情中带了几分嗔怪,闻言扫了裴真意一眼“不速之客,还要赖我。且我还未曾问过你,为何师姐同云一皆收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倒偏生是我没有了我同你便不是许久不见了么”
蔺吹弦戏演得自然,以至于裴真意也下意识恍了神,信了她只是突然收到了蔺吹弦催促回谷的书信,而此前二人则从未见过面,也未曾有何恩怨。
于是她半真半假地赔笑道“这倒当真是栩儿失礼了,改日一定补上。”
“你失礼的事还只这一件么”江心亭闻言也端着小杯发笑“这些年欠了我的书信、害我落的担心,又该怎么补”
“师姐想怎么补,便怎么补。”裴真意没料到自己就忽然成了众矢之的,想笑却又压抑着没显色,只是语调中染上了几分轻快“栩儿绝无二话。”
这轻快语调倒是半点也不像在认错,沉蔻手里握着竹箸,一会儿看看江心亭,一会儿又看看蔺吹弦与裴真意,眼神轻而缥缈,白皙的面色被琉璃灯光照得剔透通明。
只有她知道,虽然眼前裴真意神色万分正经,正同两位师姐轻声说着话,但底下一只手边始终握着沉蔻靠在她腿边的膝头,未曾放开。
说是兴起也好,习惯也罢,沉蔻知道裴真意无非是想要比相邻而坐更靠近她一些,一时也就没有闪躲,而是任她握着。
几番交谈久了,江心亭也注意到了裴真意虽然左手始终握着茶盏,右手却是一直没从桌底下抬起来过,不由得也停了话题,放下杯子朝裴真意笑道“怎么,栩儿是不打算拿箸了么”
一语作罢,蔺吹弦也朝裴真意看了过来。她坐在裴真意对面,稍稍错身留意一番便能看见桌底,一时不由得也心照不宣,面上莞尔。
“咳。”裴真意闻言面色不改,只是缓缓收回手放回桌面,拿起了竹箸。
沉蔻微微弯起眉眼笑了笑,视线并不同席间人交接,而是轻软地落在一旁,便更加无端显得绮丽却柔顺,意态幽远。江心亭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最终也缓缓落了下去。
江心亭素来晚间不进食,但好歹此番同许久不见的二位师妹齐聚一堂,她便也微微提起了几分兴致,动了动筷。
只作几番浅尝,她便放下了手中竹箸,看向了身边端坐着的裴真意同蔺吹弦。
一时两人皆知道江心亭必定是有话要说,便也接连跟着放下了手中小碗,都朝她看去。
“说来大家皆已是十余年未面,如今算得一朝骤然重逢。”江心亭说着,右手轻轻抚弄着身下雕花椅扶,语调与视线皆是平和“就脾性质气而言,我不改是因着从未离过山中,情有可原。但若要说你们两个,为何在外散漫了这么些年,今日看来,却还同往昔并无太大差别”
这话是对着裴真意同蔺吹弦发的问,江心亭眼下笑得和煦,语调也亲柔,但裴真意心里却清如明镜之所以她同蔺吹弦会显得并无变化,不过是掺杂了他意的、出于不愿让江心亭对往事有所察觉而戴上的伪装。
裴真意不像蔺吹弦,她并不习惯欺瞒撒谎,听江心亭这样说完后左思右想,很快便垂下了眼睫。
夜已戌半,云堂之中只剩下了微风拂过花草丛的窸窣之声,浅而又浅,甚至不及此间寂静室内几人衣料的摩挲声。
裴真意无端觉得许久未曾见面,今日的大师姐比起昔日要格外气势压人。若此间是什么旁的、毫无干系的外人,裴真意有十足的定力能够面不改色,言谈来往间将气势夺回。
但眼前既不是旁人,也不是同她毫无干系,而是让她于心有愧的大师姐。
裴真意想着,一时不由得连殷红的唇都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