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_作者:Aliatte(19)

2019-03-28 Aliatte 甜宠文

  “热池”沉蔻将半阖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些,纤长睫毛缓缓扇了扇“现在”

  她有些不情愿地朝后仰去,转转脖颈伸了个懒腰,声如游丝“可我不喜太热。”

  她本就天性畏热,更何况眼下仲春将夏,水风之中本就带了些热度,无论如何也并不想要去到那热池子中。

  但她方才说完,就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将目光倏地落到了裴真意身上。那目光迷离又飘摇,带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妖冶气。

  一时裴真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说几句,就听见她忽然改了主意。

  “不过去去也无妨。”

  9.鸟革

  樟花扑簌簌,蕉桐叶阔时。裴真意曾经最眷恋的季节,便是桃月之末、皋月之初。

  落云山中的四五月,是裴真意眼中最堪入画的时节。

  晨间时候,她会早早起来,穿过光风之下浓金翻浮的梧桐林,来到山中坡地上的小茶田,替师父折下三两枝新茶,而后将那柔嫩枝叶别在衣襟扣缝上,一路赶着小羊小鹿回山房去。

  她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师父总是偏爱鲜叶茶水。

  那时候的每个昼夜,总是山雾氤氲、花繁露浓,落云山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自成一画。

  她便是在那里开蒙、在那里长大,亲手制过数不清的画笔,卷在画袋中常年带在身边,却又总是做好了没多久便用坏。

  那时候她前襟袖摆上常年沾染着丹青墨色,袖口也因为时时扎束不放而弄坏了布料,总是皱皱巴巴。

  那是裴真意记忆里最为纯粹又无忧的时光,她唯一一段甘愿握起笔就再不放开的时光。

  而那之后,光明散去,一切都堕入了无穷尽的庞然昏黑。

  离于师门、堕于人间,作画终于也成了维生之计,手中笔则像是刺人又滚热的沉重之物,让她不再愿意时刻拿起,也不再乐于整日试观秋毫、明辨万物。

  曾经烂漫的笔触开始掺入了心间摘下的血肉,那血肉不再赤诚鲜红,而是入目腐朽成团,晦暗仇苦。

  人皆知她风光无限,豆蔻年纪便归入川息元府,被聘为府中画君,二八时候成名之作又被纳入天家御府,为朝中瞻仰。人人皆言她是落云山里年纪最轻却最有作为、最肖承了师父手笔的天赋之才。

  而即便如此,却也无人知道她自入川息后,每日每夜里、即便光天白昼都驱之不散的梦魇。

  魑魅魍魉的声音从牢笼外倾泻入耳,缭绕在原本剔透通明的心弦之上,一日日、一年年,早已将剔透裹成昏黑。

  梦里她听见尖厉凄苦的鸟鸣,那鸟长而茂密的火红尾羽在她头顶盘旋,仿佛搅动着火烧的浓云,浓如血海、炙如碳火。

  周遭环绕着尖厉的声音,仿佛无数来自重重泥犁的哭喊,在她耳畔不停地哀哭盘桓,紧紧攫着她下坠。

  头晕目眩的压抑一阵阵如狂啸之海般席卷入心底魂间,让裴真意很快从这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再睁眼,一时却是金芒满室,时闻啁啾。

  烂漫的时光到底已经化为了齑粉,昏黑的时日却也终究早已过去。

  只有如今眼前与来日,却还长远。

  昨夜里二人归来晚,今日便也都醒得很迟。

  裴真意侧卧在窗边贵妃榻上,被斜射入窗的日光照醒,她目测一番,应是怎样都已巳时过半。

  床边还没有一丝动静,罗帏垂地,珠帘无声,一切都安安稳稳,沉蔻并没有醒。

  裴真意伸手揉了揉眉心,将一条腿从榻沿上滑下,斜斜缓缓地坐了起来,伸手去够榻边的小砂壶。

  今日已经到了仲春之末,眼看着日头一日日灼热了起来,确实也到了时候该离开墀前。只是若要离开,原先她一人时只需打点一番、跨马便走就是,但如今身边多了个万般娇气的拖油瓶,也不知她禁不禁得住旅途颠簸。

  想着,她放下了手中杯盏,理理鬓发衣襟后站了起来,掀开了重重叠叠的柔软床幔。

  “起来了。”她推了推沉蔻右肩,一时入手即便隔了层衣衫,也不难察觉到那触感柔凉。

  此间沉蔻面着墙,裴真意一手支在高床面上,微微倾着身,帐内微昏,光线暗弱,两人寂静了片刻,一时只剩下了彼此细弱的吐息声。

  而在这寂静之中,裴真意视线微飘,落在了沉蔻铺陈于枕畔床侧的发丝之上。

  似月边轻云,如洗羽寒鸦,蛛丝般细软却柔韧。

  就在裴真意无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时,眼前背对着她的沉蔻忽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