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知道。两人相见到此时,其实总都还不过几日的光景,但仅仅是这样,裴真意也知道她从来便是如此。
她有着人间最为纯粹而难寻的勇气,一切都是最最天然无雕饰。
这样无瑕质又无来由的真挚真心,裴真意何其向往、何其憧憬,又多想亲手拂拭、藏于心后。
“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裴真意极轻地叹了一声,那声音并不比绵绵风雨更真,一时如虚如幻,让沉蔻捉摸不住。
只是须臾的晃神,裴真意便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沉蔻的脸颊,将那之上飘染了的水色拂去。
“我不会让你陷入任何一方泥潭。”她的声音仍旧很轻,眼神也极为虚缈,像是在看着眼前人,又像是在看更远的彼方。
一时倏然翻涌的心思按捺不住,却又让人不可捉摸。
这喜欢无关风月,也不及情事,裴真意此刻看着沉蔻,便仿佛是探入了幽微之镜,而眼前镜中之人,太像是年少时的自己。
那段最富有生气、最臻最幻的时光仍旧依稀可数,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太多过往的结局都早已无可挽回。
但眼下,她还有这块无瑕玉。
裴真意的手从沉蔻颊侧滑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离开墀前时因为带着沉蔻,裴真意便居然也忘了补足那些将用完的颜色。
于是如今颜料里便有两色即将用尽,一是茶色,二是绿色。
到底是摹风物、临山水,这两个颜色便总是用得最快。好在这两个颜色也并不难制,关键些的原料裴真意都总是随行带着,每到一个较大些的城市也会及时补足。
从前裴真意往往都是买些制好的颜料稍加调制,而如今实在无法,便也只好亲手找些草实,临时调配。
裴真意在林地里搜寻一番,很快便找到了成片的青绿薄荷。
她朝后对沉蔻招了招手,随即倾身弯了腰,将一株株沾满了水汽的草植连根拔起,抖一抖掸去泥屑,放入一旁沉蔻拿着的布袋中。
沉蔻在一旁替裴真意举着伞,却也仍有细密的雨水斜飘过来,散落在二人蓑衣之上。
雨还未停,风斜而缓,二人无言间却十分默契,很快便将那小布袋装了个满。
“行了。”裴真意站了起来,抖了抖指尖上沾染的泥屑“方才路上,我见有人家搭了丝瓜藤。待会儿再去收些丝瓜叶,便可以回去了。”
沉蔻还没玩够,她正饶有兴致地转着手中的伞,看着伞沿边水珠斜飞出去,像是织出了几条细细的珠帘。
一时沉蔻见裴真意站直了起来,便也停了手中动作,眉眼含着笑凑了上去,伸出修长的指尖。
她学着裴真意方才的样子,将眼前人睫尖上沾染的水珠轻轻抹去,惹得裴真意只好闭了闭眼。
一时雨音连绵,江雾辽远。
二人沿着江畔泥道回行时,大雨带来的烟水雾气也彻底从林间、从江面上浮涌了起来。那茫茫的雾气缭绕不散,通天连地,缠上了眼前的一切。裴真意不由得放慢了马速,时不时回头去看沉蔻一眼。
待到二人回到旅店时,天色已经很暗。檐铃在雨中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响,将细碎的雨都敲散。
檐下有条小水渠,被打落的春花与落叶都流入其中,顺着小水流,流出了矮墙。
裴真意脱下雨披还与店家,随后才将那塞满了绿叶的布袋拿了出来,同店家借用了后厨。
一兜的绿叶,裴真意将两种叶片分开,随后分了两锅各自加水。
沉蔻觉得新鲜,也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到了裴真意拿出盐时,她恍惚之间还以为这是要做汤喝。
第二日风和之下檐铃安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这次到戊原,裴真意倒是多加了个心眼,选的房间是两张卧榻、用一面薄屏风分开了的双人间。
那屏风十分轻薄,在白日时可以很方便地收叠起来,并不阻碍,而到了夜里时,则又可以将两张床分开。
这样其实十分方便,但结合了这房中的光影位置,又多了些说不出的微妙。晨间醒来时,裴真意便隔着屏风,看见了别样的风景。
随着晨光大起、金光通透,光影便从窗中倾泻而入,打落在了裴真意身边的屏风那一头。
这样的光照很快就在屏风上勾勒出了那一头的物影,也将沉蔻的身姿尽数描画,仿佛皮影戏一般映照在了那薄薄的屏风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