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将酒壶对着嘴倾倒,却发现不知何时,便连着最后一壶酒也空了。
“酒……来嘞啊……拉酒……”从嘴里吐出的字好似首尾绕成一团,使得门外的侍女侍卫们听了半天,都没能琢磨出来。
一个模样激灵的小太监,一拍脑袋自以为琢磨出了公主殿下的意思,转身便要奔去驿站的酒窖,却被彭三一个眼神吓得愣在了原地。待瞧到周围同伴那警告的眼神,又瞥见公主房里滚满地的酒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大家并非当真听不懂公主的意思,都只是装作不懂罢了。
“殿下,”此时,彭三已经轻手轻脚走到了贺沂身边,顺手拾起了地上几个酒壶,“已经没酒了。”
“啊?”贺沂的目光是浑浊的,但并不难从中看出她的不满,“没了?怎么就没了?”这次,她的吐词很是清晰。
“是。”彭三垂下目光,藏住了自己的表情。
“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贺沂竟摇着头笑了,“你们都下去吧,合上门,让我静静,没有吩咐,莫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一礼,挥挥手叫人将地上的酒壶收拾干净后,彭三走出了房门。合上门前,他的目光在半开的窗户上犹豫了一下,却也并未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当四下真的只剩贺沂一人时,她才完全放下了伪装,瘫在地上,任由泪水涌出眼眶。
今日,是她的生辰,却也是她阿爹阿娘的忌日。
八年前的这一日,黑衣杀手们就是那样在大雪中毁了她的十岁生辰,更是毁了她人生中几近所有的美好。从那以后,她的生辰不再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有的只是永生无法走出的刀剑与血海。
或许是老来得女的缘故吧,贺昆榈夫妇对独女贺沂一向是宠溺的,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凡是女儿提出的,哪怕是上九天揽月,夫妻二人也会拼尽全力去办到。可这一切,却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变了,一封诏书与一道圣旨,改变了一切。
贺沂至今还记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不愿举家搬往京城,阿爹又是怎么第一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自己的哀求。最后,无处诉说心中委屈的她,不顾阿爹的告诫,将上京的消息悄悄告诉了晖哥哥与露姐姐。阿爹瞧见朝氏兄妹出现在上京队伍中时,那瞬间黑下的表情,似乎仍在眼前。
后来她才晓得,阿爹是因为清楚,如若大姑知晓了此事,非但不会归京,反倒会将贺昆榈与贺昆槿活着的痕迹清理个干干净净,他这才拦下了那封圣旨和与之相关一切消息,为了所谓的“皇家正统”,为了他那皇帝弟弟,带着一家人走向了那条注定满是荆棘的路。可自己却阴差阳错地将阿爹百般隐瞒之事,告诉了大姑的一双儿女。
却……也多亏了有此一举。
毕竟,当时在看到朝氏兄妹二人后满心懊恼的贺昆榈,又怎会晓得,正是这两个意外到来的与女儿情同亲人的童年玩伴,保住了女儿的命。
一夜之间,贺沂的人生天翻地覆,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成了一个身负家仇国恨的流亡公主。当年,年纪小小的她,一度没能走出这人生重创,父母走后,晖哥哥与露姐姐重伤后,她将自己锁在了剑宗的偏僻小木屋里,谁也不见,不吃不喝,只是任由眼泪狂流,流到再也流不出。
一脚踹开了这扇门的,是缠着满身纱布只留了双眼睛在外头的晖哥哥。后来,贺沂才晓得,秦晖是一睁眼,在确认朝露无事只是失血过多尚未苏醒后,就不顾重伤地冲来了自己房间的。
贺沂清晰地记得,踹开了门的晖哥哥是一步一喘地走进来的。可当时心神混乱的她却并未注意到,而是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拾起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往晖哥哥的身上砸了去。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雪夜,而晖哥哥是持刀屠了自己全家的黑衣人。
“不要啊……滚啊……阿爹阿娘……家……家没了……都没了……丢下我……一个人……”对于她的疯狂,晖哥哥既没有制止也没有贸然靠近。他就那样在距离贺沂三四步处站着,等着,等到她叫累了,哭累了,才慢慢地走向前,将她搂在了怀里。
“傻哭包,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他说。
“不……你们……我……”她摇着头。
也就是在那时,在贺沂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晖哥哥从他自己的额头上抽出了那一缕银白色的条状光芒。那个光,很美,很亮,它照亮了漆黑的小木屋,更是成为了贺沂的世界中本已失去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