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收回了在贺沂脸上的目光,没有插话。
“以前,总觉得自己无意那龙椅,意在匡扶正统、意在报仇。可现在想想,若没有那至高的权力,又谈何报仇?’正统’又到底是什么?说到底,不也就是野心之人行野心之事的借口罢了?曾经的我,觉得自己不屑于此,又觉得自己不愿为了那一把椅子而舍弃仅有的一切。但现在想来,权利,固然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失去,但至少这些失去是可以自己选择的,而不像……”
不像那熊熊大火,不像那只能空响着的无力哀嚎。
沂儿真的变了呢,变得不再是八年前那在父母尸首前只会大哭的女孩儿,也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只想变强,只想通过打败朝露,来证明自己有能力离开剑宗前往京城复仇的傻姑娘……
“‘报仇’,其实也只是在给当年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为了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贺沂还在半自言自语半倾诉般地说着,“可一旦踏上了这条路,‘报仇’就会变成‘野心’的理由。人当真是个恐怖的存在呐,为了区区野心,可以放弃一切,放弃最初的心愿,放弃仇恨,放弃尊严,放弃良知,放弃信任……最后走到无人可信、无心可剩的地步,踏入那只有‘利益’二字幸存的皇宫。”
“没有信任,只有利益。”朝露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
“是啊,”贺沂笑不出来了,“就在方才阿姐你提到彭三之事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已然变得……”
“是吗?”
“不是吗?”
“无人可信,无人愿信,”朝露小心翼翼地问着,“包括,我和阿晖?”
“……包括。”贺沂咬住了嘴唇。
朝露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片刻的寂静。
下一瞬,“噗哈哈哈——”谁知,方才还满脸沉重的贺沂竟忽然大笑了起来,“阿姐,你方才发抖了吧?抖了吧?被我吓抖了吧?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竟把阿姐你给吓得发抖了哈哈哈……”
“……”朝露却并不觉得有何好笑。
信任……吗?至少,沂儿至少还能当着自己的面倾诉这些,那便说明,“信任”还在吧?其实,如若她当时的回答是毫不犹豫的“不包括”,朝露觉得,自己反倒要真的打起寒战来了。
想到这儿,朝露苦笑了笑。
无人愿信,沂儿如此,现下如此揣摩着沂儿真心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三年,仅仅是三年,山顶的风景犹在,山顶的人心却变了。
“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嗯?”
“所以,阿姐,你放心,我也是有我的底线的……”
“嗯。”
一阵清凉的风拂过山巅,吹乱了二人的发丝,也吹乱了二人的思绪。
“或许……当真是在宫里憋坏了吧,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受控制地就说了如此之多,”贺沂扶着被吹起的发丝,感叹着,“一回到这熟悉的地方,一看到这熟悉的景色,我就……”
“嗯。”朝露的声音很轻。
“不由地就……”细细听去,贺沂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哽咽,“即便我生在皇家,阿爹阿娘葬在皇陵,但这里才……我,阿姐,我……”
朝露轻轻搂住了贺沂的肩膀,柔声道:“沂儿,这儿便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如若累了、悔了,尽管回来便是,房间会一直给你留着,大门也会一直给你开着的。”
“嗯……”将头埋在朝露的肩膀上,贺沂,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仪态万方的昌平公主,在这偏僻的山巅,真真正正地哭了。她哭得无声,却哭得痛苦。
朝露轻轻拍着贺沂的背,目光却望向了连绵起伏的山峰尽头。
皇家,公主。
朝露在心头默念着,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冷瞳孤身一人站在树林中的寂寞身影。
皇家,公主,是权利,却也是枷锁。
冷瞳啊冷瞳,你可晓得,你也是个皇家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啊朝露,你这怀里抱着媳妇的堂妹,心里想媳妇儿的习惯可不好啊。
第26章 第 26 章
姚婧雨再一次拾起了刀。
“左,右,下盘,”冷瞳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正用刀鞘与姚婧雨过着招,“腰腹,破绽!”话语未落,斜劈过去的刀鞘却已将姚婧雨手中的木刀挑落在地,只间鞘尖顺带着在她膝窝一点后,整个人便掀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