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父亲来说,“儿子”司马玄的性命,诚然比他的更重。
“主子主子!”听竹从北院狂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快,荀公,快……”
听竹话音未落,司马玄已经朝北院冲了过去。
她才冲进卧房门,迎面就是房闾子从里头走出来,缓缓的朝她摇了摇头。
“我与师兄用针封住了荀公的心脉,暂时延缓了一口气,你进去看看罢。”随后出来的司马仁低声说。
司马玄因为剧烈的跑动而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她稳了稳自己的气息,这才喘着气儿走进里卧。
下人们都出去了,屋里只有曹徽和贾嬷嬷守在病榻前,荀润平躺在病榻上,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呼吸也极度缓慢。
司马玄缓步走过来,并无声的停在了曹徽身侧。
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会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可内阁首辅大相公荀润没有,他只是静静的躺着,一言不发的盯着床顶雕绘的“太平天下图”,平和的目光终于一点点涣散开来。
……
“我是曹克,小孩儿,你唤个什么名字?”
……
“涉川,你我乃文臣中流,貌虽瘦,必使天下肥,心虽焦,必使天下安。”
……
“这一次,为兄真的要先走一步了,涉川,后头的路你自己走,记着,莫要回头。”
……
不知过了多久,当司马仁放在荀润鼻下的那一缕细丝不再因为气流而颤动,曹徽无力的跌靠在了司马玄的臂弯里。
贾嬷嬷的低声抽泣,也终于变成了失声痛哭。
景初十六年冬月廿九,当朝内阁首辅大相公荀公润薨,享年五十又四。
摄政王代表朝廷给下了许多的追封和恩典,荀润无后,“荀公之女”荆陵侯夫人封一品诰命,赐淮中县主爵。
当今天子尚在病中,荀润的葬礼没有大操大办,贾嬷嬷拿出几年前荀润亲笔写下的遗嘱,尽可能低调的送荀润的棺椁入了荀氏祖坟,并妥善的打理了荀府里的老少妇孺。
然而没过多久,当又一场大雪覆盖了繁华喧嚣的长安城后,时局已然稳定下来,大通和殿在年关之下接受四方友邦及下属属国使团觐见朝拜,二十七岁的荆陵侯司马玄终于也在荆陵侯府里病倒了。
朱砂慢毒,虽早已停止了继续涉入,可被损毁的脏器却是再也无法修补恢复的——若是好生将养仔细维护着也是可以的,但宝信王与东宫太子举事那夜,司马玄却再度握起了无痕腰刀……
龙凤胎年幼,见爹爹躺在床上不会动,哭的整日肿着眼睛,侯府里的下人因此而慌乱了一阵子,被司马英赶来镇压了下去。
曹徽没有去理会外头的纷乱,她日夜的守在司马玄的床边,寸步不离,她不哭也不悲,只是耐心的照顾着司马玄。
这人睡着时她就伏在床边陪她小憩一会儿,若是这人醒了,她就低低的同她说会儿话,平和又温暖,仿佛外头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
腊月廿六,晋国使团入京拜见晁国皇帝,南境军元帅缪永盛回京述职。
“清嘉回来了,”曹徽耐心的喂司马玄吃下一口药,急忙又用帕子擦去那些因为对方不配合而溢出来的药渍,“大概傍晚就会过来罢,她听闻你病了,就从南境带回来了许多药材,房先生过来看过了,说都是好药,于你大有裨益的。”
司马玄猛然开始咳嗽,她趴到床沿,将此前吃下去的汤药悉数吐了出来,曹徽没来得及闪躲,被司马玄的呕吐物弄脏了衣裳。
曹徽放下药碗,唤了玉烟和留生进来帮忙收拾,自己到衣屏后头换了外裳。
一阵安静且无声的收拾过后,玉烟与留生知趣的退出去,温暖的卧房里再度剩下这两个人。
司马玄半靠在软枕里,压着眉头凝目去看曹徽,可是她的视线里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对不起……”司马玄向曹徽所在的方向抬手,声音嘶哑无力:“徽儿,你能不能再靠得近一些?我看不清楚你的模样了。”
曹徽接住那只手上布满各种伤疤与老茧的手,挨着床沿缓缓躺了下来,她蜷着身子依偎在司马玄身边,轻轻的将脸埋进了对方的颈间。
“是草药的味道呢……”曹徽吸吸鼻子,声音有些瓮里瓮气的,“淡淡的,很好闻。”
“我方才吐了,”司马玄无声的笑了起来,抬起另一边的手柔柔地覆在曹徽的一侧脸颊上:“应该是臭臭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