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叔白呀,”司马玄仔细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嘴角轻轻一勾,笑意不达眼底,“你何时也回来老家了?”
“几乎同君侯前后脚回来的,”唤作叔白的青年男人向这边走近几步,看起来关系同司马玄不疏不近,“君侯也是来春秋楼吃酒的罢——咦?这位是……”
当朝御史中丞季叔白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到了曹徽身上。
长安城中见过曹徽真面目的人虽然不多,却也有几个,好生不巧,这个季叔白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荀公家的女儿,”司马玄有意无意地往曹徽身前挡了挡,“承蒙荀公信任,允了孤请荀姑娘来炎阳游玩。”
季叔白脸上一讶,忙敛袖拱手与曹徽揖礼:“竟是荀姑娘本尊,在下御史台季叔白,曾拜在令尊门下为生,这厢有礼。”
戴着帷帽的曹徽没出声,只是屈膝还了对方一礼。
季叔白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春秋楼里某个收到留生暗使眼色后,赶忙跑过来的跑堂伙计打断了。
“五公子,几位贵客,可是要移步往咱们楼里头请?”极会察言观色的跑堂恭敬地给这三个人作揖,殷切地对司马玄说:“贵府大公子命小人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呢!”
一旁的留生暗自点头——这个小堂倌儿,是个活套的。
“那就不打扰君侯与荀姑娘了,”季叔白笑容和煦地同两个人拱手,“叔白今次也是陪亲眷出来的,就先行一步了,咱们回头再聊,告辞。”
司马玄充分发挥着自己“冷脸”的名声,没有开口说告辞,只是朝季叔白轻轻的颔首算作回应。
晁国男权至上,女子从来受闺中教养极少抛头露面,可曹徽却不同,她被哥哥曹征带着,几乎吃遍了长安城里的所有酒家,见识不可谓不广,可等她进了春秋楼后,却还是被春秋楼里的布置装点、格局走势引的眼睛一亮。
春秋楼是个颇为宏大的建筑,呈外圆内方之像,司马呈替司马玄订的是个单独的雅间,位于楼中楼——方楼的四楼。
“就连长安也少见有四层楼高的酒楼建筑呢,这春秋楼竟如此气派,”进门落座之后,曹徽语气温婉地说:“以前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号,许是近几年才兴的?”
“正是,”司马玄乐于在曹徽脸上看见任何的笑容,就赶忙示意了玉烟叫店家传菜,随口道:“且勉强把今年算上的话,春秋楼也是五年前才有的,我以前也不曾来过,元祉四年前倒是来过一次,回去之后就兴冲冲地同我讲了这里的菜食,我听了几耳朵,想着若是带你的话来你肯定会喜欢的。”
曹徽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四年前,景初十二年,她在河州万安寺后的落霞观里,整日诵经礼佛,却也未能参透那大小乘的佛法,安抚心中的苦痛煎熬。
那时的日子落在了泥里,她一边恨着那个亲手杀了她哥哥的人,一边却被那人心中记挂着。
一念间,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好在,店伙计们将提前订好的饭菜很快上齐,都是热腾腾刚出锅的新鲜物,尤其是那道冰糖肘子,轻而易举就移去了曹徽大半的注意力。
“书伦堂兄诚不欺我……”司马玄手里捏着一盏热酒,眯着眼睛看对面的曹徽吃东西,看起来心情甚佳。
玉盘珍馐,举杯投箸,一个爱吃,一个就宠着,可曹徽终究没能比过那个喝着北境的烧刀子烈酒长大的司马玄——前者不想让司马玄多吃酒,结果就把自己吃醉了。
……
时间已经到了阳光明媚的半午,头天的时候跟着哥哥在城西庙会上玩了一天的人赖在床帐里还没起,偏生西席先生还在等她去上课,母亲得了信儿,带着嬷嬷过来催她起床。
结果怎么都喊不起来她,这满腹才华的丫头哼哼唧唧歪理一堆。
母亲急的又气又笑,挂起床帐来就掀了她的被子:“徽儿,徽儿?赶紧起床了!……懒丫头还不起,等哪日你嫁了人,我看你敢不敢在婆家睡到日上三竿……”
徽儿,徽儿。
曹徽一梦惊醒。
好多年了,就算是午夜梦回,曹徽也没能再见到过父母唤着她“徽儿”时的音容笑貌,在那段天塌地陷的时光里,她能回想起来的,就只有突然冲进家里拿人的禁卫军,以及哥哥曹征倒在无痕刀下的场景。
如今竟这样突然梦见了母亲,只是梦中的人音容渺渺,身影模糊。
她一直认为,时光流转,人只要还活着,身上就算有再大再深的伤口也都会有痊愈的一天,只是没承想,原本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如今轻轻一碰,竟还是痛得入骨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