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玉烟的帮助下,半靠着床头慢慢坐起身来,捏捏眉心,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事想问,可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出声。
“还得请夫人稍等一下,小厨房这就该送吃的过来……”玉烟的手里似乎总是有事情可做,只见她边给暖炉添炭,边抬眼朝门口看了一眼,“哎,真是说来就来了呢。”
声落,果然就见外头有几个小丫鬟捧着托盘等一干物什鱼贯而入——进来的是两拨人,一拨人带来的是吃食,一拨人打来的是热水。
有那么一瞬间,曹徽想再钻回被子里继续躺着,她不想起床,她好难受,她的头好懵好疼哦。
可是她不想起床也得起,正如多年前父亲对母亲所言——“徽儿要赖床那就由着她去罢,女儿家家的,这一生中可不就是在自己家的这几年里最自在了么,等过几年她出嫁了,成了别人家的当家主母,便再也不能这般的随心肆意了……”
何况,这也不是在她曹徽自己的小家里,这是在外头。
起床之后简单收拾了一番,曹徽暂时没什么胃口,便安静地用了几口饭食,而后就走过去,靠在暖榻里发起了呆——大概是因为昨日夜里吃了太多的酒,她这会儿还隐隐的觉得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她于心中再三警告自己,以后即便是有司马元初在自己身边,什么东西该有多少拿捏,该忖到什么样的度量,她也是不可以松懈一丝一毫的。
浩浩世间,有的人不能依靠,因为一靠就是一生的得失计较。
因为醉酒而睡了一夜又半个白昼的时间,这会儿才到未时末刻,曹徽的头脑依旧有些昏沉不甚清醒,便想靠在暖榻里再靠一会儿,没承想靠着靠着就又倒在暖榻上,昏昏睡了过去。
……
司马玄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她在外头的宴饮席面上晃了一整日,即便看着次间里还亮着灯她也没敢过去打扰。
本想着累了一天了洗洗睡觉罢,可司马玄从净室出来后路过次间时,却见里头还依旧亮着灯。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时间已然过了人定,漆黑的夜空偶有炫丽的烟花砰然绽放,璀璨夺目的炫丽烟火转瞬即逝,只余下连绵不绝的雪花还在飞舞。
次间里,床头的一盏烛灯下,曹徽这一梦颠颠倒倒,怎么都醒不过来。
梆子声声,三途河旁结梦梁。
“首辅曹克谋反逼宫,已伏诛,今凡曹氏之人,斩立决!”
一片雾气中回荡着皇帝陛下昭告天下的判决,梦中的曹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她看见有无数只白骨的枯手从四面八方出现,它们正在到处乱抓乱找,无论什么东西被它们抓住,转瞬就会在白骨的手里成为一把齑粉,随风飘散。
眼看着就有一只枯骨的手朝自己的脚抓过来了,曹徽正不知该如何躲闪,突然,一把由玄铁打造的无痕腰刀破空出现,不由分说的直朝着自己迎面砍来。
曹徽躲避不及,眨眼就看见了黑沉刀身上的那一抹光亮——那是传说中只有将死之人才能见到的无痕刀锋。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明明温润平和却叫人听得直起鸡皮疙瘩的男人的声音——“曹氏媛容,汝太过聪慧,不死何往!”
浑身一抖,曹徽猛地从梦中惊醒,她觉得脸上一片冰凉,随手一擦,发现自己挂了满头冷汗。
长长地舒一口气,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摇摇头,发现梦中那句话似乎也跟着她从梦里跑了出来,逡巡在耳边挥之不去——“曹氏媛容,汝太过聪慧,不死何往!”
是,她是逆臣曹克的独女,是叛将曹征的胞妹,可除了贵为一国之母的姑母曹皇后尚在之外,她曹徽更是当年那一百二十三口曹姓之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所以梦中的那个人才对她说,不死何往?
仅有一盏烛灯照明的屋子里,曹徽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且慌乱的呼吸,便弓起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地贴到了床角里。
“徽儿,”她突然想起来,有人曾经对她说:“北境虽不比京城安稳,但你莫怕,我会守你稳妥无虞的。”
司、马、元、初。
第无数次低喃着将这四个字在心里刻一遍,依旧能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或许哥哥生前说的是对的,这世上,大抵只有再一次的鲜血淋漓才能掩盖上一次的淋漓鲜血。
窗户外寒风凄厉,夜雪纷飞,长身玉立的人身形一闪,终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只在檐外留下一双不甚明显的靴印,渐渐为飘零的雪花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