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近代]_作者:子车赋(3)

  学生的书钱汝言给垫了,竞元在她后边,看得直撇嘴,冷不防汝言回头,将她脸上的嫌弃尽收眼底。

  汝言:你这样子干啥。

  竞元:心疼钱。你别掐我脸。

  汝言好气又好笑:你赎身的钱可不知道比这多多少。

  竞元不吭声了,局促地捏着衣摆,汝言也知道可能说重了,才想说是玩笑话,就见竞元小心翼翼扯她袖口:那些钱,我、我会还你的。

  还个屁,汝言心中笑骂,嘴上却不依不饶:我最近想做头发,你埋单,我就不要你还了。

  这傻孩子拿不拿得出那些钱,她还不知道么。

  压根也没指望。

  书肆的工作很轻松,日落就可以打烊了,然后就是无尽的夜生活。汝言的夜生活不怎么丰富,虽然想着再打一份零工赚点外快,但想来想去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给人代笔写信自己都没认全字,去歌舞厅又发现人家要唱的不会,饭馆儿要钟点工的时候早过了,女红倒算是擅长,可现在机器厂子越来越多,手工的速度那么慢,哪有人用啊。

  思来想去,汝言觉得还是多看书多学习,哪怕讲不出什么救国的大道理,改善伙食也是好的。

  这日汝言回到房间,没看到竞元的人,竞元平日粘她粘得厉害,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走,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是咋的。

  汝言:竞元?

  没人应声,看来是真不在。

  先看书吧,没准儿过会就回来了,汝言顺手拿了本外国短篇小说集。

  外头的霓虹灯都灭了,手上的书也没翻一页,汝言干脆合上书,倚着门框张望。一刻钟后,有个人影迈着小碎步噌噌噌往她这来,汝言以为是竞元,可打眼一瞅,这一头的小卷发跟个小狮子似的,不是吧?

  没想到还真是。竞元清纯的小脸蛋儿上化着大浓妆,汝言吓了一跳,赶紧拉进来给洗干净。

  汝言:你这是干啥去了?咋化的跟鬼一样?

  竞元嘴巴闭紧,拿毛巾使劲儿蹭。

  汝言给毛巾拽下来:别蹭了,待会儿蹭掉层皮。快说,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年纪不大又孩子心性,汝言担心竞元走错路不能回头,语气犯冲,给竞元吓得一哆嗦,扁着小嘴结结巴巴。

  竞元:我、我去歌厅唱歌了。

  汝言:谁叫你去的?

  竞元:歌厅老板,说小黄莺病了,问我能不能给代唱。就一晚上。

  小黄莺是歌厅的头牌,每日冲着小黄莺去的达官显贵数不胜数,昨日还听闻唱了新曲子,怎会说病就病了。

  汝言心生狐疑,指着她的小卷发:那这头发咋回事?

  烫发那么贵,就一晚上老板能舍得给她烫?汝言是不信的,得问清楚才成。

  只见竞元嘿嘿一笑,手在头顶一抓,一顶假发就在手心里了。

  汝言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等物件。

  不等汝言再开口,竞元抢道:老板说,这东西是借我的,等小黄莺病好的得还给他。等下我有东西要给你……你看这是什么?

  黑夜中竞元手里闪亮亮的,待汝言看清楚后惊呼:哪来的!

  竞元得意洋洋:代唱费,一晚上一个袁大头。给你。

  汝言摸着还热乎的银元:给我?

  竞元:嗯,我再唱十九天就够了。

  一句玩笑话罢了,竞元竟当了真,汝言觉得眼睛有点酸,喉咙涨得发疼。

  汝言:以后别去了。

  竞元:为什么?

  汝言点点她的脑袋瓜:你想小黄莺一病不起啊。

  竞元:那可不行。可这样,我就挣不到二十块,就不能给你烫头发了。

  这傻孩子,说啥好呢,汝言又暖又好笑,给她梳回往日的发型:不烫就不烫呗,又不是非要烫。倒是你,得长个心眼儿,路边来个人拉你去唱歌你就去啊,叫人绑走了怎么办。

  汝言也很愁得慌,整天跟带孩子似的,操心吃喝拉撒睡,生怕人贩子把竞元给拐走了。

  竞元也就嘿嘿笑:反正你都会捡我回去,我才不怕。

  汝言佯怒,瞪圆眼睛:下次不捡了。

  半夜汝言睡得发闷,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看,好家伙,竞元整个人攀着她,长手长脚把她给箍得死紧,脑袋瓜子搁在她胸前,毛绒绒黑漆漆怪吓人。

  就当是条大狗吧。汝言摸着竞元的头发想,回手抱住了。

  竞元果真听话,次日将假发还回去,歌厅老板惋惜了一阵子,倒也没强留,两人又回到了一人收钱一人保安的生活。可惜安稳日子还没站住脚,奉天就要易主了,张作霖被炸死,日本虎视眈眈,东三省究竟会落入谁手尚未可知,城中一度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