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响亮的汽笛,宣告晌午。陶瓷厂的工人,犹如打开栅栏的羊群,熙熙攘攘从大门里涌了出来。骑自行车的,步行的,挎提包的,箍大红围巾的,烫发的,穿喇叭裤的。云英看得目瞪口呆。她已捡完撒出的煤渣,挎起篮子边走边看。
卜队长倒背着手,慢慢地晃着。两眼忙不迭地欣赏女工们扭动的腰肢和圆鼓鼓的臀部
省城的电灯比十八户的小煤油灯气派多了。可是卜宁屋里十五度的灯泡,老使人怀疑自己眼患了白内障。
这晚,盼弟坐在床上,两脚伸进被子底下,低着头,巴睁着两眼,轻针慢线,给将要出世的孩子缝小裤褂。云英脚登火炉,喜眉笑眼,为将降生的甥男或甥女做小鞋袜。姐妹俩自小受过母亲的正规训练,女红都是好手。卜宁也围在炉旁,以大男子汉的姿态、插科打诨,东聊西扯。这是个全家团聚,心情欢畅的夜晚。三人有说有笑,十分满足地享受着省城的幸福。今晚的火炉特别旺,添上云英捡的煤渣,冒出红中带蓝的火苗,古老而狭小的屋子空前暖和起来。
卜宁两口子实在感谢云英。她能干,勤劳,机敏。今天她又立了一大功。若不是今天她捡来煤渣,不但不能取暖,就连饭也做不熟。
“云英,你真行,半晌功夫,捡了那么多,在哪里捡的?”
云英停了针线,满面红光。姐夫夸她,她想起上午捡煤渣遇到的卜队长。
你们村有个卜三?生产队长。这人心眼可好啦,就是他把欺负我的俩野孩子骂跑的,你们熟不熟?
“认识,没打过交道,听说他威信不高,骂他的人不少。”卜宁老于世故地说。
云英大为不平:“哪个当队长的不挨骂,这么好的人还有人骂,没良心。”
“有人吗”院里有人问。
卜宁走出屋去,一个推自行车的人站在院里。
“喂,同志,你走错门儿了。”
“你不是卜宁吗?我就是找你,给你送点东西。”
卜宁感到奇怪,夜色朦胧中,他认出了这就是卜三。
卜三让他扶住自行车,他敏捷地把口袋搬进屋里。
十五度的灯光虽暗,但云英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白天为他打抱不平的卜队长。她喜出望外,恩人到了。
“哟,真稀罕,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我们正念叨你,你就来了。”
卜队长先不答话,他忙着放倒口袋,抓住口袋底角往上猛一提,呼噜一堆煤倒出来。三人惊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是怎么回事。云英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问:
“卜队长,这煤是——”
“送给你们的,今天我看到这位妹子在陶瓷厂那里拾煤渣,知道你家没煤烧了。我家里煤多,给你们送点来先烧着,烧完了再去驮。我这个当领导的跟别人不一样。不管哪家有困难我都帮助。干部要有群众观点,你们说是不是?”
卜队长坐在凳子上。脸上挂出英雄加菩萨的神色。
三位主人感激得无言以对。他们周身发热。卜宁后悔死了,千不该万不该说卜队长不好,不该轻信坏人的话。卜队长,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云英心里热乎乎的。卜队长的脸虽长,可长得英武;个儿细高,可高的矫健。俩眼一大一小,可看起来慈善。在她眼里,卜队长有菩萨心肠,雷锋精神。她庆幸自己来省城遇到贵人。从此以后,他们有了靠山,有了亲人。卜队长送的不只是一口袋煤,而是一片亲情、一颗善心。啊!省城真好,省城的人真好。怪不得去年她算卦人家说她命好,有贵人相助。她看到卜队长两手乌黑,赶紧端盆倒上热水。又赶紧跑到她屋里取出她一角八分钱买的儿童香皂,让卜队长洗手脸。卜宁赶紧倒碗开水放在卜队长面前。三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他,千恩万谢地说着感激话。
在这古老的小屋里,卜队长得到了从来没得到过的“爱戴”
“卜队长,天这么冷,夜这么黑,麻烦你给送煤来,让我们怎样谢你呀?”云英感激地说。
卜队长矜持地抿了一口水,一副仗义疏财高人义士的模样:
“不要这样说,一口袋煤算什么?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当干部这么多年,办点什么事,门路还是有的。你们生活有困难,可找到挣钱的门路么,像养鸡呀、养兔呀,妇女在家就可办到。”
卜队长的话正说到盼弟的心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