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_作者:党凤田(22)

  至于过去的命运为何那样苦,今后的命运又将如何?三人并没有认真研究,也无意用心展望。他们根本没有对人生前途的预判能力,也没有对命运延伸方向的掌控资本和手段。历史早就为他们安排定了生存轨迹与生命结局。

  混饨自有混饨的好处。可以溺在平静恬淡的“天堂”里自得其乐。糊涂也是一种美妙高超的境界,也是一种幸福。尽管卜宁一家不懂“难得糊涂”永远是最珍贵最清醒最能安抚浮躁心灵的醒世恒言,更不懂:看破红尘吓破胆,视透人情寒透心。不懂最好。

  炮竹烟火是新年的象征。卜宁最喜欢放鞭炮。密集的炮竹的响声,把他引到院里去。仰望夜空,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一道道火线哧哧冲上天,啪啪啪;一个个闪光雷,崩出一团团玉树银花,一声声炮仗呼啸着划破夜空,嘎、嘎,爆出五彩缤纷星花。周围的小鞭小炮,噼哩啪啦,不绝于耳。他孩子般兴奋,忙喊:“云英,盼弟,快,快出来看!”

  谁知振奋人心炮竹声,奇光异彩的空中火花,对姐妹俩却没有吸引力。他们觉着这是傻小子玩艺,对人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穿着单薄的卜宁,招架不住酷寒的袭击,捂着耳朵,跺着两脚跑回屋去:“耳朵快冻掉了。这一年就这样让它过去吧。发财,当官、放炮,不如躺倒睡觉。”

  五更里,整个空间都被急骤的、清脆的鞭炮声塞满,整个夜空都被五光十彩的火花所点缀。偌大的省城,一片灯海。高楼大厦披上串串彩灯。门前贴上大红对联。十里华新大街,霓虹灯、街灯、楼灯,闪烁迷离。遥望尽头,天上的繁星又和远处的市灯溶在一起。人声喧叫,鞭炮轰鸣,汇成一种非常热烈的、巨大的震撼人心的声浪,撼动着浩大的节日城池。

  贴在省城边上的小王庄,村民夜间四点就起床了。很多人通夜未眠。按着古老的传统,他们要磕头拜年。成帮成伙,说说笑笑,走家串户,给长辈去磕头。

  每家在“受头”的时候,两眼圆睁,十分注意和自己有矛盾的人来了没有。如果和哪家有矛盾,磕头总是站在最前边,说话声音最响亮。

  卜宁现在虽然姓卜,但是无论别人还是他自己,都认为他一家是寄住户,不算正式村民。初一没有给街坊拜年的义务,也没有“受拜”的权利。村民的大团拜和他无关。

  云英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快。今日起得更早。自进省城来,总有一种欢快情绪在她体内鼓荡。这是她她第一次在“天堂”过年。“天堂”的新年令她更感到新奇。

  她的卧室仍然没有电灯,她摸黑穿上衣服,捅开炉子,填上卜队长送来的煤。坐上锅。

  盼弟和卜宁还没有起床,大街已经人声鼎沸。

  云英去大门外看热闹。

  街上的电灯格外明亮,成群结伙的男男女女在街上走动。他们不停地逗笑、戏闹。

  两个小伙子拉住一个新媳妇不让走,一个拽住胳膊:“给我磕一个!”

  小媳妇又羞又急,挣扎着,讨饶着:“别闹了,放开我。”

  两个小伙子越逗越开心。你捞摸胸膛,他捅胳肢窝。小媳妇红着脸笑也不好,恼也不好,走又走不了。

  两个“老”媳妇偷偷绕到小伙子身后,同时往两个小伙子屁股上嘭嘭两脚,骂道:“欺负人没完了,遇到你俩媳妇非扒光脊梁不可。”

  两个正在得意的小伙儿被突然袭击,一个装腔作势,屁股往后一撅:“哎哟!屁股两半啦!”另一个却滑稽摇着屁股:“来吧,大嫂,再来九九八十一下。”

  两人的洋相逗人哈哈乱笑。两个得了便宜的“老”媳妇,更是乐不可支。

  东来的一大伙和西来的一大伙相遇了。双方领头的急忙抱拳:“在这里见礼了!统统有啦。”呼噜噜跪下一大片。

  凛冽的朔风吹来,云英打了个寒噤。脚指像被虫子咬,脸似被刀刮,扭头跑回家去。

  卜宁懒洋洋地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放他那两角钱买的小红炮。他打开红纸包,取出小炮,捆在小棍的一端。另一端**墙缝里,他划着一根火柴,哈腰,伸手,点炮捻儿。嘿,风把火柴吹灭了。他又划着一根,两手捂住火苗,往炮下一撸,调头往屋里跑去。坏了,又没点着。他第三次划着火柴,蹲下身去,圆睁两眼,看准那灰色炮捻儿,把火送上去,哧!他撒腿就跑,骤然间冷寂的小院噼噼啪啪,响起了清脆悦耳爆炸声。好似庄严宣告,这个几乎被历史遗弃的小院还住着人,住着三个从乡下来的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