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_作者:党凤田(3)

  她坚信历史的河水不会倒流,憸壬和腐败,只能得逞于一时,不能蒙混一世。忠奸功过自有世人评说。

  今日是清明节,家家户户荷锄提篮,烧纸上坟。远远近近的坟前,人们焚纸叩头,默哀亲人的亡灵。她的心更加沉郁悲凉。

  她走近新坟,默默哀思,热泪满面。年轻的妹妹去了,永生永世再也看不到她了。

  一辆乳白色的“伏尔加”穿过绿色的原野,飞一般向老杜梨树驶去,来到坟前嘎然而止。

  一位俊俏的男青年和一个黑瘦的姑娘,突然从车中钻出来,两人激动的同时喊道:“文厂长!”

  “啊,志远,‘丑小鸭’怎么你们来了!”她被惊呆了。

  “丑小鸭”扑上去,紧紧搂住她的脖子,脸贴住脸,热泪簌簌流下。

  男青年也难以控制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丑小鸭”激动又兴奋:

  “特大喜讯,明天**一位副总理要接见你。省局已下达通知,要你复职上任;王清明离职检查。”

  “上车吧,边走边说。”司机提醒他们。

  文厂长回头看着妹妹的坟墓,脸又苍白了 。她悲痛地说:“你们看,这就是我妹妹云英的坟,她大年初一吊死在这棵杜梨树上。”

  三人都知道死者可怜又可悲的遭遇。但她的过早弃世,责任到底由谁承担?难道全是她的过错?。三人都低下头,一种愤激苍凉的思绪笼罩着他们的心田,不由陷入深思。

  乳白色的“伏尔加”似展翅飞翔的小白鸽,穿过绿色的原野向十八户驶去,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烟尘……

  第2章 一只难产的鸡蛋

  痛苦,使人睡不好觉。高兴,也会令人失眠。

  云英躺在油污成灰色的家织土布做成的比她年龄还大的破被窝里,辗转反侧,兴奋异常。屋里没有火炉,腊月的酷寒,冻得土坯炕冰冰凉,她不觉着冷。屋里黢黑。冬夜是那么静谧漫长。天,快明吧,时间,快跑吧。明天姐姐接我去省城。省城到底有多大?比十八户大多少,楼多高?住多少人?坐汽车,坐火车,哎呀!不好!汽车火车跑那么快,去茅房怎么办?喊开车的停下我要……怎么说出口!还要记住,到省城要少说话。她笑了,她想起十岁那年,跟娘到十多里外的县城去赶集。县城的大街那么长,一眼望不到头。商店,门市一个挨一个,满街都是人,挤都挤不动。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地方,这样多的人,她拉住娘的衣襟,仰着小脸好奇地问:“娘,这就是北京呀?”娘咯咯地笑。旁边那个小伙子噗一下把满嘴馒头喷出来。娘说这是县城。

  她瞪着迷惘的两只小眼睛,不禁担忧起来。住在那么大的城里,要去城外拾柴割草,要跑多远的路呀!

  她想起自己儿童时代少不更事,有点害羞。

  上次三姐回家,夸得省城那么好。每天吃白面馍馍,每星期都吃饺子,工人上下班坐汽车,呜一下就到了工厂,呜一下就回到家里。星期六晚上看电影,星期天去逛公园。公园里有老虎,有大象,还有猴子。她说小猴子会嗑瓜子,会剥花生,可好玩啦。她说省城的百货公司是三层楼,能顶二十个县百货,要买什么,就有什么。

  三姐真有福,她一步登天嫁到省城,她虽然吃不上商品粮,可是一样坐汽车上下班呀,她每天挣一元二角钱,老天爷!一月就挣三十六块,我纺二年线也挣不了这样多。比一家全年工分分红还多。我以后也要……她觉着自己的脸发烧,不害臊,想婆家!嘻嘻,闺女大了谁不想?若是自己也能在省城找个婆家,当上工人,那该多么好啊,将来和“那个人”一块坐上汽车,呜一下到工厂,又呜一下到家里。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看老虎、大象。好好看看猴子怎么嗑瓜子、剥花生……

  甜美的希望,像一堆小老鼠拱动她纯洁而天真的心窝。

  三姐要生孩子了。我给她看孩子最少也要住一年。嘻,能在省城住一年,真是好运气。

  姐姐明天就回来了,应该为姐姐准备点好吃的。瓦罐里那几斤白面留了两个月舍不得吃。油罐里留着四两油,娘生了病也没舍得动。

  呀!她想起来了一件大事!盐罐里没盐了,明天一定要买盐,姐姐来家总不能吃淡的呀!

  她想提醒娘。可是劳累了一天的娘呼噜呼噜睡得正香。她不忍喊醒娘,她裹了裹被头,仍瞪着两眼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