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这一趟妙州……
徒增吾之希翼……”
那人总是如此的,如此字字珠玑,犹如顶门一针,问得她哑口无言。
历历在目,红墙之下,那人颜色如暮色暗淡,不见光华,又那般坚毅决绝,螓首蛾眉,傲若清霜之色,难掩一点愠容。
偶有春红飘落,从她眉眼间落进泥里。
天香瞿然望着。久久,未得疏解,那人拂去她肩处的花瓣,便继续行去了。
她几步跟上,该作何解释,她实在不知。
屋里,红烛灼灼色,融融暖暖。
冯素贞正低眉为她换去伤药,虽仍那般温柔,眉宇却未一点舒展。
想来,自己确是过分了,让一个难得生气的人儿,抿唇僵持这般时间,也未见消气。
如何抉择?
是继续贪恋她的在乎,当作一份浅薄的赠礼,随她回到宫墙里?
还是将其拂去,只若无其事,过了这一遭,断不去思量?
知她不该,却是情不自禁。
年少时候,她做尽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叛逆之事。几载春秋逝去,虽是今时不同往日,带着长公主这般高帽,本该过了“知其不可而为”的年纪。所剩的勇气却仍怂恿着她,每每心悸,欲逆着洪流往她那处游的念头便如春笋般冒出尖来。
却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
“有用的,还生气么?”
系上绳结,顿了半晌,冯素贞终于是抬了头,天香喜出望外,急切将视线追寻过去,眼巴巴等着那人的下文。
“天香,你倘若仍在意那晚的事……
我便将其忘了,只当没发生过。”
她沉郁郁模样,虽语气里并无任何怪罪之意,只稀疏平常的叙述与一点点颓唐,听得她这个当事人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嗯……如何形容呢,这该是隔壁委屈的小娘子的台词,从那人嘴里说出来,偏衬得她似吃干抹净便溜之大吉的负心汉一般,真是古怪得很。
天香楞晃晃看着她朱唇轻吐几字,心中话语正编排着,那人便续道:
“若实在觉得吃亏,我便也……”
说着,那芊芊素手便缠上了腰带,欲将其解去。
霎时,慌了天香,似那般藏匿于幽处的秘事见了光,她惊愕状,倾身抓去她皓腕,连忙阻止。
“别别别!我不吃亏!一点也不吃亏!”
这才几日,这人怎么变得如此奔放?
“你将衣服穿好了,可千万别脱!”
她再三嘱咐,直至那人点了头才罢手。
略是有些自不在,天香轻咳一声,手儿抓着两侧的褥子,小腿交叠,将视线移去,左右游离,不觉浮想联翩,似不经意问道:
“平时见你木讷保守得很,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几日,我考虑了许多。”
冯素贞轻且肃的念白入耳,“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不想到你离去那日,再后悔——
为何那日没将结解开?虚度了所剩的时光。”
那正色模样,似是有什么重大之事需交待一般,勾起了天香的好奇心性,窥看几眼,恰是对上了那人的视线,便又匆匆躲去,小腿晃荡,看似散漫,却是听得专注。
“我早该清楚,当下的快意与虚妄的自尊,孰轻孰重。”
“我不懂你话中意思……”嗫喏低语道。
“我虽不似林公子有趣,这儿的住处也不如客栈舒适,但我愿为你调素琴,颂诗经。”
冯素贞脉脉道。
温软的手掌覆上了天香的手背,微微加以施力,将其包裹进手心里,便似温流层层入侵,五脏六腑,直达心口,拂去深处的尘土,随即将她那非分之想重新挖出,崭新置于日光下,无处藏匿。
月半明时,楼下这时正打更人行过,锣鼓之声浩浩荡荡进了屋中,一下一下,似敲在她心上。
听耳畔鼓声四起,如惊鹿乱撞,久难平息。
“世事短如春梦,只这廿余日,你难道还不愿留在我身边?”
沉默良久,她终是痴痴应了声:“愿意。”
望去,那人眉目神情皆是幽深,直直注视着,便似生出了一道枷锁,牵着她的视线,似这万千世界,只她二人。
一瞬,什么纲理伦常,什么祖宗法度,皆若浮云散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