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这般承诺她如何承受得起……
灯将灭,疏帘低放,一寸阴影笼下,冯素贞俯身于她上方,披襟散发,偶有青丝搔过脖间,便依稀闻见兰麝余香,在她息下闹起了纷乱。
月照纱窗,见那人扯过些她身后的被褥,笑言道:
“我脸上可是有异物?怎么这般认真看我?”
“啊?也没什么。”
与冯素贞相识的这些年,这般不见文人傲骨,低姿态又过分坦诚的模样,她是第一次见着。
当下心花怒放不假。
余后,等那片刻的欣喜散去,细细斟酌其字字句句,皆像是将她引去桃花源深处一般。
如一揽镜花水月在怀,虚虚实实,哪还分得清。
可她偏不是甘愿为其虚物所欺之人。
“如何?”
她半卧半坐撑在那道,云鬓半掩,慵似无骨,盈盈笑语道。
“虽你我情同姐妹不假,但……”
冯素贞那风流模样看直了天香,喉间稍一起伏,她暗暗咽唾,颔首低眉,躲去些,“你刚才那番话实在是引人误会……”
“……姐妹?”
一刹,她的表情似是僵住了,顿了半晌,方才反问。
天香细细观察,却仍是看不明白,只隐隐觉得紧张,若问她为何,她答不上来。
“有何不对么?”
“不……
并无不对。”
冯素贞掖掖被角,与她并肩卧下。
“睡吧。”
她的笑意分明是散去了,一点点酸涩。
为及捕捉,屋内的灯便灭了。
黑暗中,天香仍睁着铜铃般的眼睛,呆望着月色中床梁,等着在哪儿迷了路的睡意赶紧来寻她。
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16章 赧然于窃
(一)
今一早,待天香下了楼,那立于长颈玉净瓶之中一两枝的红杏引去了她所有的注意。
“这红杏……”
“早上遇见高姑娘,便讨要了几株。”
她痴立那儿半晌,方才踏着木阶款款下来,坐去方桌东侧位置,托腮,盈望其裁剪冰绡,艳溢香融之姿,以指腹触及,久久瞑视,不得回神。
案柜后,冯素贞正搦管研朱,闻见声响,却望一眼里堂那抹妃色身影,娓娓道,“杏花又称及第花。
四年前,我便是迎着这芳华进京科考……”
阶外莺燕闹市,那人却仍道得缓且静,似温水一般。
只简短几字,翩然吐露,入了后人耳畔,便似叙了一道长且涩的话本,或哀或苦,牵引许多杂思,遂将天香心中万语千言皆吞没了去。便只听她续言,不道半句。
“……一路北上,去到了那皇城里。”
她稍一顿,“去到了你那儿。”
往事如烟过。
年少时候,她只恨世道不平,怀满腔怨与不甘闯入了宫墙深处。不曾深想,一朝途穷不慎,万般不得回头——这般道理。
几遭风雨下来,过往梦华便化作蜃楼,远去天边,触之不及。
花开花谢直至今日,那蜃楼却仍似霸占着她的某些东西不甚奉还,留她肉身在这处,着一身妇人装,枉然度日。
白驹过隙几载,说道世事如此,造化弄人,毫不为过。
“今天是何日子?公主可记得?”
说着,便闻见其信步而来的脚步声,天香视线寻去,那人款款于她相向位置落座,隔一斛春红,径直问道。
嫣然半掩,视线灼灼,天香讪讪收回沾了些粉在指尖的手,轻答道:
“……记得。”
昔时今日,是她与冯素贞成亲的日子。
犹记得悬灯结彩,繁弦急管,夭桃秾李年华,凤冠霞披着身,正是豆蔻梢头三月末,与一异心人,结一处荒唐婚。
她如此念兹在兹那日不忘,怎能不记得?
“都过去这么久了,”天香忸怩貌,避那人视线不见,颔首,漫不经心倒一碗清茶,小呷一口,淡然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一遭来?”
“无事,只是顿忆往事,稍有些感慨罢了。”
天香明眸微阖,藏夭夭花色间,冯素贞见其规避,收去了咄咄视线,落花上,宛然浅笑。
“若按照平常夫妻的说法,该是叫花果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