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飞机上补眠,落地后直接去宾馆。紧接着去参加论坛,宋时邈带着她的学术科研成果跟与会同僚交流切磋。
论坛最后一天,她跟院长请假,把从前、现在和以后的所有休假都集中在这一次,宋时邈还能笑得出来,轻松地跟院长说:“老师,您老要是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反正回程机票在二十天以后,院里要是不批,那就算我旷工吧。”
院长是她大学导师,手把手带她上手术台,闻言被她气个半死,挂了电话去找人事处批假条。
宋时邈在休假第一天时,躲在宾馆里查旅游攻略,怒江查个遍,高黎贡山调张地图,最后在腾冲县上画圈。
不过是简单动动笔罢了,三个地方在卫星地图下清晰可见,圆圈被圈进1141.8174万平方公里范围内,宋时邈只在纸面上看见硝烟战火,和近一万座墓碑。
第二天就出发,为了方便起见,宋时邈挨个报了团,期间跟所有团签订协议,一切脱团后果自愿承担。
第一站去泸水县,旅游团跟车沿着公路蜿蜒行进,路下就是怒江江水。宋时邈一上车就插着耳机听歌,座位选在靠后方闭目养神,跟其他参观风景的游客们形成鲜明对比。
车子到达上江乡栗柴坝渡口时停下,这里算是一个旅游景点,当年栗柴坝渡口大惨案就发生于此地。渡口前还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碑来纪念此事,旅游团也是为此而来。
但宋时邈不是。
她独自一人绕过纪念碑来到河滩边,蹲下身把手浸在河水里。五月份的河水依旧冰冷刺骨,河滩上有风,穿冲锋衣也不能阻挡寒风入骨。
宋时邈是为了两年后同月发生的事而来的,那在史书上不比惨案有名,当然也比不得它的表兄强渡大渡河。它甚至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军事行动,所有的光芒都掩藏在之后的战役中。
可是宋时邈忘不了,她忘不了这是蒋周格曾走过的路,她在很多次百转梦回,顶着一身汗想如果对方在此地原路返回,或者那人所在不是54军,哪怕是那人不要逞强非去198师前线考察,那么以后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怒江水位已经下降了许多,从前蒋周格描述起来,总是生动形象地说是“河神愤怒地咆哮。”宋时邈再追问,那人就偏过脸,小声说:“我是听师长说的。第一波强渡时我还在军部,等全军过江安定下来后,我才过来的。”宋时邈“哈哈”笑,说“我有机会,定要见识一下你说的河神的咆哮。”
但是现在没有机会了,过了七十多年,怒江水位下降,这里的江水已经变得平缓温和。
宋时邈的手冻僵了,再过不到两分钟,就会阻碍供血从而没有知觉。宋时邈赶在此前将手从水中取出来,拿个随身带的试管取了一管江水。
起身时大脑供血不足,宋时邈摇晃一下重心不稳,好在有一双手及时托住她,不至于让她摔个脑开花。宋时邈低声说了谢谢,那双手松开她,耳边有鞋踩在石子上的声音,渐行渐远。
宋时邈晃晃脑袋,看见有一个穿大衣、带围巾、扣帽子的人,从背影来看几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三)
从栗柴坝渡口离开后,宋时邈就脱团开始下一个行程。第二站去高黎贡山,她在怒江边乘船渡江,江上有当地专门拉载游客的渡船,20元一位,宋时邈交了钱后上船,穿着救生衣在船边坐下来。
那时候江水湍急,对面还有日军阵地,九二式7.7mm重机枪与九三式13.2mm重机枪均压满子弹虎视眈眈。为了渡河,死了多少人。现在二十元就能换一条人命,若是当初蒋周格能有选择,她会拿所有家产去换士兵们安然渡江。
渡江后再往前推进,就到高黎贡山脚下。山下有村落,民居零零散散分布,村口有一棵松树,嘉庆十七年栽下,树下有石桌石凳。从前蒋周格拉着她来这里坐,条件简陋连杯茶都没有,两人就奢侈地端着从村民家借来的开豁碗,碗里盛满开水,她讲、蒋周格听,安安静静坐上一下午后一起看夕阳。
现在树和桌凳还在,宋时邈跟零散游客们一起进村,在村口坐了半响,又往里走。
进村后大约一百米处的几间屋子,当时被征做临时战地医院使用。进村后大约两百米处,是198师师部所在地。
宋时邈从村口开始走,这条路她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路线被深深刻在海马体上,随着骨隙烙进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