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卑微的求告,冯君洛不但没满意反而怒气更甚,三下两下粗鲁地用玉簪重新挽起长发,“好啊,你自己说的,鞠躬尽瘁。”
陆荻更不不明白她怒意的由来,疑惑地看着冯君洛行为古怪地退后两步,和自己拉开距离后冷言道,“今天起,不用回长乐署了,就在我这里待好,我叫你往东你若是往西,这簪子我就先砸碎再找人熔了,让你这辈子都找不见。”冯君洛一口气说完,终于露出一抹浅笑,那熟悉的灿烂的笑,有种隐晦的得意藏在里面,“或者你想起了什么,也不是不还。”
终于,陆荻一直避世,还是被一样无法放弃的东西驱逐到最混乱黑暗的境地,那一点点簪头莹润的玉光,是她白昼的灿阳和夜晚的明月,她原本以为再无可惦念永远只能在漆黑中回忆的温柔竟然显现在光中,她怎么能不去追逐不去挽留?
这是闻忆容留下的,唯一的,最后的痕迹。
陆荻十二岁家中变故,举家流放塞北,父母在途中不堪重负亡故,苦寒之地的劳作和孤独让原本总挂着暖融融淡笑的她冷了下来,同样是罪臣之女的闻忆容却在这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执拗的沉默就算是冻土,也被春暖的风融化,开出烂漫的花。谁知闻忆容父亲官复原职,一朝圣令,少女的依傍和家人一起回到帝京,原本可以期盼的重逢又因为选秀断绝。
待大赦天下后,陆荻五年前回到帝京时,为了能见到闻忆容,她踏入皇城,斩断了自己的一切来路……
如今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里大喜大悲,大彻大悟,她都有所体会,唯独看不开的只有这一份厚重的情愫。
入宫后的第五年冬,从这天起,陆荻没有回到长乐署,旧日同僚艳羡她一朝鸡犬升天,但没人知道她在永嘉宫的长夜里无法入睡的悲哀。
皇上夜夜留宿,一连十天,冯君洛也不见陆荻也不传她,仿佛没她这个人。陆荻竟也慢慢平静,冯君洛要挟自己,无非是想邀宠争斗,只要能拿回簪子,她什么都愿意。
第十一天,无月阴雪,陆荻半睡半醒之际,敲门声响后没等她应答门就被推开,寒风卷入,宸妃身边的宫女唤她即刻去见宸妃。
皇帝早在晚膳时就来了,现已是两更天,宸妃应该在伴驾从对,陆荻心怀疑惑匆忙更衣,紧随宫女来到正殿,然而她没有停留而是绕了过去,径直走向后院的水榭,门前,宫女让她一人进去。水榭三面敞开临水,严冬大多封闭无人,但此时此刻,冯君洛孤身一人坐在伸到冻住小池里的台阶上,屋檐长而翘,细雪廉纤扑上她单薄的寝衣,樱粉色的轻纱裹着她妖娆的身体,却显得孤独可怜。
陆荻走到她身后行李,“奴婢拜见娘娘。”
“别的奴婢看见我坐在这里,都会让我加上衣服免得着凉,但你就不会说。”冯君洛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不离从天而降的雪片,“在他们眼里,我的性命就是宠爱,就是他们的依靠,在你眼里不是,你根本不在乎这些,如果不是这支簪子戴在我头上,你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越小,到最后仿佛已能听见雪落堆叠的声音。
陆荻没有回答,她站在冯君洛身后,寒气侵衣,下摆沾了雪花。为什么宸妃要说这些,为什么她不在皇帝的身边,又楚楚可怜的和自己讲些不着边际的话?
冯君洛慢慢起身,伸手接住一片飞旋而下的细雪,“之前我在意你是能想起我是你的故人,可今天我才明白,你永远也想不起来我了。没人会惦记不在乎的人。”
“奴婢确实没有见过娘娘,不敢高攀。”陆荻垂首。
“清云观后山的山洞,陆荻,你不能忘,你忘了我也要你想起来!”宽大下摆摇动时的气流惊散朵朵雪片,冯君洛转身突然,陆荻猝不及防,猛然抬头,冯君洛咬着牙挤出自己名字时眼里的狠戾……她忽然想起来了!十二岁家道突变那年,在几个月前她还生活如旧,上巳节随母亲去青云观拜谒,谁知流寇晓得上巳节京中世家官宦的女眷们都会来祈愿,突袭青云观,官军人少难支,观内乱成一团,混乱中陆荻跑到后山却被惊蛇咬到脚腕,酥麻劲儿软了她整条腿,危急的时候是个穿樱色华贵衣裙的小女孩把她拖进山洞才逃过一劫。
不知外面是否安全,两个人在山洞躲了三天三夜才敢离开,之后也不知她姓甚名谁,她又很快遭逢磨难,再没思虑过半点这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