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个小姑娘?”陆荻还记得她有点霸道骄矜的神气,这样想来,的确和冯君洛极其相似。
“若是知道这些年要为一个忘了我的人魂牵梦绕,我就该让你死在山洞里。”
冯君洛说得坦荡直白,惊得陆荻心跳戛止,脸上彤云一闪,退后两步。
看她的反应,冯君洛忽的笑了,“你脚上的毒血是我一口一口吸出来的,你走不了是我采野果子喂你才没饿死,你明明欠我的命,怎么又为了别人寡妇似的当了行尸走肉?”冯君洛看陆荻低头便来气,上前捏住下巴硬是把她的头扬起来,仰视自己,那双闪着慌乱的清澈眼眸,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自从十岁时那三夜相依为命,这些年,冯君洛几乎夜夜梦回到那个漆黑的山洞,陆荻靠在她身上熟睡,呼吸又稳又细,气流吹在脸上的感觉那么真切。成年之后,冯君洛自知她的身份地位让满朝公卿趋之若鹜,但她对这些男子从无正眼,她的青睐早在几年前便留在了陆荻身上,她后悔自己戒备心强说了假名,为这小小的欺骗她懊悔不已,可慢慢的这情绪不再只是牵挂和懊悔。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冯君洛在戏文闲书中读到男女之情和山盟海誓,但在她眼前心底浮现出的从不是哪家五陵少年,而是陆荻乖巧文静的睡颜。
冯君洛从不是犹豫之人,她雷厉风行开始寻找陆荻,却得知她全家惨遭贬斥,本以为大赦天下后,陆荻回到帝京后便能再度相见,谁知,只等来陆荻进宫的消息,冯君洛几乎不敢相信。
皇宫是什么地方,是女人的坟墓,是最无情的棺椁,冯君洛不明白陆荻为什么要入宫成为一个卑微的乐伎,她越想不明白越要知道真相,但真相却让她不敢相信。陆荻入宫竟是为了皇帝的后妃闻忆容。
想到这里,冯君洛闭上眼,拼命忍住眼泪,再睁开时目光里恨意森然,“我听说你父亲被贬斥,全家流放,我听说你死在了路上,后来你活着回来,明明可以隐姓埋名一辈子过太平的日子,却为了闻忆容踏进这个火坑义无反顾……甚至她死了,你还守着她待过的地方,等着机会给她报仇,再把性命搭进去……”她蹙眉咬牙,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想,闻忆容死了,她死了你就不会再想她,我像你为了她入宫那样来到你身边,你想起我,我们在一起,这样不好么?可你竟然忘了我!”
冯君洛是天之骄女,习惯了俯视,她知道,即使自己用尽浑身解数,也得不到眼前这个魂牵梦绕之人的爱,可又是因为这人磐石一样的坚贞,她只能更疯狂的沦陷。如果从前只是少女痴缠的迷恋与求不得的执念,那此刻,在经历了这样多的彼此折磨,她确认自己发狂得爱上这个同样发狂爱着别人的女人。
她看似癫狂,却清醒得很。
没人知道这些年她心里的执念和痴怨,还有隐秘幽暗的期待,如此种种搅在一起锻成利刃,每一刀都让她痛苦难当。然而痛苦也好喜悦也好,一切在与陆荻重逢时变本加厉,冯君洛不甘心也不相信,自己竟真的不如一个已死之人。
陆荻谈不上美貌,但清丽绝伦一词却可以担待,纤细秀丽的眉目,清寒的面容,瘦削支离的身形,她有种和这宫廷格格不入的美,沉静悠远,又带着哀戚和绝望,这让冯君洛想紧紧抱住她,拥有她的全部,轻轻抚摸她疲惫的心,在那一片荒芜里拔掉野火烧不尽但春风也再吹不生的爱恋,种下自己的情根。
“你为了闻忆容生不如死,可你知道我为了你的每个消息,都流过眼泪,都绝望又痛苦过吗?如果不是知道你在这里,就算父兄的野心再大,我也不会踏足这个活死人住的棺材,可是你在这里啊,你在地方就算是幽冥地府我也不怕,我已经错过和你太多的曾经,我不想再错过你的之后,就算是你有悲伤,我愿意为你抹掉,你有深仇,我也可以帮你雪恨,只要你愿意把心底的执着分一点点……”她越说越卑微,最后的话骄傲如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看到陆荻的无动于衷,绝望像盛夏雷雨铺天盖地当头淋下,喉咙里溢着哭不出的气息。
“抱歉……”此时的陆荻只有这一句能说,只有这一句可说,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故人的模样,风雪里走来的闻忆容沉静逸然,她做不到遗忘,也不想遗忘,冯君洛的深情她不是不能感到,只是黄泉之下还有人等她吹一曲旧时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