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很轻,异常的轻。
而他像一个破损的娃娃,已经不懂得哭和笑,像是坏了关节的零件,在侍卫们的推拉和摆布中,跌跌撞撞,不哭不闹。
——
[帝王]
母亲大丧,我里外张罗,忙的昏天黑日。
他没有直接送入大牢,而是锁在建章宫,空dàngdàng的宫殿,冷风飕飕的在殿里穿梭。
这天,母后正式入土,举国服白,天下缟素。我在母后陵墓前烧三注高香,恭敬的磕头,额头见血,合上墓门,封上红泥,有人替我守陵,群臣劝我节哀。
我只推说母亲寿寝正终,他犯得是陵迟车裂之刑,我不会杀他,千刀万剐,不足于平我心头愤恨。
此时正是晚秋,无边落叶,不尽秋意。但建章宫里,却似寒秋已到,森森的冷。我推门,禀退左右。宫正中,擎天大柱,他在柱上紧绑,发丝凌乱,不知死活。
我举起手中鞭。习武时练单刀练长棍练青锋练藤鞭,可从未想过练成之後尽会用在他上。我高举手中鞭,手腕转动,藤鞭便带著呼啸之声清脆的落在他身上,他被铁链绑住的身子就在鞭下轻轻的弹起,拽得铁链叮当。他眉头蹙著,眼睑缓缓睁开,清澈的看著我,无yù无喜。
我也看著他的眼睛,眼里满载愤恨和厌恶。我手狠狠的扬起,左右开弓,鞭子就在他身上扫出一个完美的jiāo叉,鞭过,他衣服破碎,身子,皮开ròu绽。
我一直打,我们都不说话,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眉头紧蹙,贝齿将嘴唇咬出一圈惨白,汗水顺著发丝满眼在脸颊流入脖颈,我最後闭上眼睛乱打一通,打到兴起在他身上乱踢乱踹,他像是一chuáng破旧的棉絮,拳头打下去,便软在里面,逐渐的没了反映。
直到我一脚踢中他腹部,他才轻轻的痛哼了一声,那声音和肌肤裂开或者是衣襟碎裂的声音比较来,实在轻微的可以忽略。但正因为他一直没有吭声,所以那声音实在不亚於晴天霹雳。我慢慢的睁开我的眼睛,眼前的画面一下子映入我的眼睛。以为不会再受伤的铁石般的心一下子就千疮百孔,他一身的伤口,皮ròu翻卷,伤口狰狞,不少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一身血污,一身血污。
这伤,都是我打的。全部都是我打的。我愣在那里,他身子在铁链中慢慢缩成一个弓起的趋势,痛得那如青山远黛的眉毛皱成一团,苍白的唇上面一圈齿痕冒著鲜血,那苍白的唇在这时开始慢慢的蠕动,他嘴唇一张一合,嘶哑而轻微,带点迫切的味道,他说:“让开……走开,走开一下……”
我冷哼,他什麽意思,他现在有什麽资格叫我让开。於是冷眼看著他,一动不动,看到他腹部突然一阵抽搐,一股鲜血从他口里喷涌而出,那血如下雨一般落在我身上,铺天盖地,铺天盖地,如天降血雨,染的一身缟素皆成血色。
如天降血雨。
我愣在那里,愣在那里。他在柱上喘息良久,然後慢慢凝出一个满是歉意的表qíng,他抬起头来,跟我说,满是歉意的说:“对……对不起。”
对不起,弄脏你了。
我冷酷的表qíng一下子开始剥落,慢慢剥落,慢慢剥落,从平静冷酷开始喘息,慢慢喘息,剧烈喘息,然後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嘶喊,喊得时候举头看天,我从来没有用过那麽快的身法,我用最快的身法从殿里冲出去,逃出去,撞破了门,撞开了人,逃命般的跑,亡命般的跑,让风chuī去我眼里肆意的泪水,而那泪,怎麽停也停不住,一直流出来,一直一直流出来,停不下来。
我一直跑到明光殿。母后的宫殿,真气枯竭,我几乎站立不稳。於是将头慢慢的倚在房柱上,然後我看到房梁上挂了一个鸟笼,外面层层的蒙了一圈黑布,我无力的伸手,撤去黑布,看到笼里关的是,居然是,一只发出蓝色微光的蝴蝶。
笼外面贴了一张huáng色的符纸。我当时不想撕下符纸的,真的不想,结果符纸就像被谁撕开的那样,突然从笼外面悠然的翩跹飞舞著飘落,然後那蝴蝶——应该说是形同蝴蝶的蓝色光晕,在笼里停住了扑闪著翅膀,静止在那里,那一刻静止的停顿像是过了永远,然後突然卯足了力气,就那样穿过了鸟笼,以几乎不可思义的速度和魄力,穿过鸟笼,穿过我,穿过墙壁——那面他曾经撞上过的墙壁——有吓人血迹由上至下,将墙壁左右分开的血迹的墙壁,一直飞一直飞,它去的正是建章宫的方向,飞的很快,快的让我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