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崇智心中一时骄傲,一时心酸。长歌见父亲目色深沉不语,同秀松对望一眼道:“阿爷,咱们家不能把阿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咱们……”
殷画楼突然出声截断他话头道:“现在不是时候!”
她突如其来将长歌后面的话噎住了,父子三人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殷画楼缓下声音又说了一遍:“现在不是时候!建康尚未全失人心,关中师出无名。”
殷画楼内里本来就是换了瓤的,特种侦察兵出身,这件事根本瞒不过她。此时她也无心去解释,直视父亲道:“请阿爷去四宜园稍坐,儿有几样物事呈给阿爷。”
在她定定的目光下,殷崇智敛眉起身出了奉恩堂,兄妹三人跟在后面一路进了四宜园,殷画楼吩咐梦回将所有人摒退,不许靠近内院半步。
四人进了小书房,殷画楼自书架顶上取下了一摞书卷,将上面掩人耳目的几本丢开,下面的几卷递与殷崇智。
殷崇智不解她意,接过翻了几页,顿时脸色大变,啪的一声掩上书卷惊问道:“此书卷你从何而处得来?!”
长歌同秀松从未见父亲这般失态,一时噤声不敢言语,倒是殷画楼十分淡然道:“皆是儿三年来亲手所书。”
殷崇智厉声道:“胡言乱语!你小小年纪,身在内宅,如何懂得这些行军布阵军政运作之事!你当为父是傻子!”
殷画楼镇定道:“确是儿亲手所书,只不过,是儿那年重病后,于梦中得仙人所授,梦中过了多年,待儿醒来,却不想只是病了几日罢了,昔日年纪尚幼,不甚明了梦中qíng形,直到三年多前才从混沌中醒悟过来,开始书写这些。”
她顿了顿,在殷崇智若有所思的神qíng里沉声道:“来年遴选,以儿心xing,断然不肯屈从入宫的,可是依眼下形势,至少三年之内,关中同建康尚需维持君臣之礼,再者这些东西,终不是此间之物,福祸难料,儿将它尽数默出,心中终是难安,常言道有得必有失,或是天意如此,叫儿避世不出,也未可知。”
殷崇智握紧了那书卷,起身踱了几圈,又重新坐下去将那剩余的书卷翻了翻,越翻下去越发心神巨震,待掩卷坐定,心头仍起伏不已,沉思半晌叹道:“我便不细问此秘卷你如何得知,只是倘若天意下降此军书指我殷家有至尊至贵之命,殷家多的是儿郎,为何却要应在你一个稚女身上,夺去我儿后半生自在…”
殷画楼微笑道:“许是因为这天下正逢风云际会之时,阿爷与阿兄们身负重任,将来必定要还百姓一个升平天下。儿不过一介女流,这一生所系也不过是三丈内宅罢了,只是,将来天下哪座宅子能容得下儿心中这番天机,此去昆仑,反倒是跳出红尘得了自在了。半年时间足够阿爷鉴别此中事项,儿愿助阿爷一臂之力,咱们家那些部曲皆是世代尽忠于殷家,最是可靠,阿爷可先行组建军卫,检验书中方法,去芜存菁,继而在中军推行。倘若此法可行,数年之后,西北军必定横扫天下难逢敌手!”
殷崇智摸着那书卷,他的这个女儿自幼便与别人不同,眼下看来,竟是天意难测。
他撇过头去看着窗外太阳照she下缓缓变幻的树影,半晌重重捶在桌上,沉声道:“犹豫不决者不能成大事!此事机密,明日起你每日便同长歌秀松一道参知军政,来回不要带其他人,叫长歌带人亲自接送你!”
长歌同秀松略略能猜到那书卷中写了些什么惊世内容,皆对自己阿妹这番奇遇十分吃惊,只是想到不久之后便要将她送到万里之外的昆仑山,心qíng便低落下去,他二人自幼对她多有爱护,小妹聪慧美貌,原本是令人欣喜的事,怎奈处处招来流言蜚语,以致族中难容,如今竟然是这番结果。
四宜园夜话之后,那些书卷便被殷崇智尽数带走,殷画楼仿若是完成了一件挂心已久的大事,一门心思同父兄一道,摸索尝试着将书卷中的方法同眼下的qíng况结合起来,寻找一个合适的方向来培养这支军卫。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外人不知殷家内里qíng况,王氏却是一清二楚的,自从知晓殷画楼拿出了那些东西,跟着父子三人一道参知政事,她便知道再也留不住女儿在身边了,人前千忍万忍,人后垂泪不止,求神拜佛,诵经吃素,日日都要女儿在身边用饭,夜夜要去四宜园看一回,仿佛要把后半辈子同女儿相处的时光在这半年里都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