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心头一跳。
这几日她和天香分开来睡,两人不像从前那么亲近。天香这一靠,让她手一抖,险些碰洒了剥好的瓜子仁儿。
冯素贞镇定地将细小的果仁儿塞进了天香嘴里,用手帕擦去指尖沾上的口水,问道:“刚才去哪儿了?”
天香随便嚼了两下道:“去骂人了。”
“骂谁了?”
“骂刚刚那出《双凤缘》的戏本作者去了。”
冯素贞乐了:“骂人家做什么?”
天香愤然:“谁叫他不给那筝公主好结果的……”
冯素贞哈哈笑道:“那个作者可说了什么?”
天香迷糊道:“他好像没说什么……都是我在说……哦,对了,他说什么世上爱筝不爱琴……”
冯素贞jīng通音律,对这和声乐有关的诗词也颇为熟稔,遂问道:“是不是还说了‘今朝促轸为君奏,不向俗流传此心’?”
天香连连点头。
冯素贞琢磨了阵子,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写戏的书生真是一股子呆气,非要逆着世人心行事,岂不知这琴的金石之音是‘古声澹无味,不称今人qíng’啊……”
天香听得懵懵懂懂,一想到冯素贞和李兆庭正是用琴来定qíng,立时不想再继续讨论乐器的事儿了,忙道:“不过也是那筝公主死心眼,太善良,要是我啊,要是我啊……”
冯素贞不由自主地捏起天香的脸颊:“是你就怎么样啊,我们的公主娘娘?”
天香醉眼朦胧地狠声道:“是我的话,就先把那琴公主抢了,再把那杨驸马送到庙里剃了做和尚去!”
冯素贞哭笑不得,心说天香这是真醉了:“难道不应该去抢那驸马才对么?”
天香抬头看了一眼冯素贞,借着酒劲儿傻笑道:“可是,我已经有了驸马啊……”
冯素贞喉咙一紧,顿了片刻才gān巴巴地继续说:“是,你有了驸马。那,你抢人家的公主做什么呢?”
天香含混道:“她可以陪着我啊!若是她谁都看不上,我就养着她。好歹我是公主,还是养得起她的,养一辈子都没关系,我这么可爱,又不会委屈她……”
她忽地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样,那筝公主就可以和杨驸马在一起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绪如灰云般乍然笼了上来,冯素贞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知哪里来的痛惜之qíng绵绵密密地充斥心间。
瞬时间,她的思绪跨过了虚实之间的界限,竟将天香和筝公主的影像合在了一处。
或许,是因为天香那一句呢喃,像极了那筝公主求而不得的无力和沧桑。
冯素贞想起方才戏终时天香满脸的泪光,隐约觉察到:天香其实并非那么乐天无忧,她光明的心旌之下,犹然藏着一片无能为力的暗影。
就像是她没能挽救东方侯时的失落,就像是她将察哈尔之战揽在自己身上的自责——甚至,比这些更深刻些。
是什么人,是什么事,让你藏着如此深的伤心,还不肯向任何人倾诉?
她忽然觉得了一丝嫉妒。
冯素贞没有问出口,她只是呵呵笑了两声,用抚慰的口吻轻声道:“是,若有人有幸陪着公主你过一生,他一定,是个非常幸运的家伙。”
天香从冯素贞肩头抬起眼,憨嘻嘻地笑道:“怎么,有用的,你也觉得我可爱吗?”
冯素贞郑重颔首,停了片刻,她补充了句:“很可爱。”
天香满意地点点头,娇憨笑道:“那你说,我这么可爱的公主,你这个驸马是不是得好好珍惜啊?嗯,你可千万别像那个杨驸马!”
冯素贞哈哈大笑,借着隆冬厚厚的衣服,悄悄将天香搂得紧了些。
只是,天香,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珍惜你啊……
那令你如此伤心的人,他,又在何处呢?
来福楼足足从下午唱到了深夜,才领了厚厚的封赏出了宫。
jú妃哼唱着戏词走在薄雪扬扬的冬夜里,心qíng是难得的舒展。
忽然,一道yīn测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来:“娘娘听戏听得可开心啊?”
jú妃觉得方才好不容易得来的那点儿适宜立时就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