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士隐下乡那会儿觉得当村支书挺好,支书大小也是个干部,别人吃糠咽菜,支书偷着吃白馍,这待遇,真没得说。傅士隐受了村支书的刺激,不再想子承父业,反是弃武从文,瞄上了公务员。虎父无犬子,有傅栋梁这么个四面玲珑的虎父,傅士隐在公务人员的行列里自然是如鱼得水,混的风生水起,好不得意。
戚小沐的爷爷叫戚金贵,靠着祖传的手艺打了一辈子铁,修个铁锅钢罐是小意思,做的铁画才是地道。可惜,那年头普通的老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都没钱买个做饭的锅,谁没事去买什么铁画?即使想买,也买不着,那年月,家里但凡有点铁疙瘩的,大都交给党去大炼钢铁好赶英超美快速实现工业化了,哪来的铁做铁画?
戚金贵穷了大半辈子,打了小半辈子光棍。家里穷,没什么姑娘愿意跟着,快30了才娶了个媳妇。媳妇叫孙秀珍,结婚那年她27岁,在当时算是老姑娘了。孙秀珍长的不差,挺标致,就是命不好,成天病怏怏的。长的再好,一般的小伙子也不大敢要,大伙儿都不傻,文化再不高,也知道没贾宝玉那个家庭,就不能动林黛玉那种珍品——没钱给她治病呀!戚金贵也是逼急了,才敢娶的孙秀珍,身体不好就不好吧,总比打一辈子光棍强。
说起孙秀珍的脾气,那是顶好的,街坊邻里聊起她来没一个不竖大拇指头的,她跟戚金贵过一块儿,虽然清贫,但两口子从没吵过架红过脸。戚金贵把孙秀珍放到手心里疼,无奈再疼也敌不过命,孙秀珍生下戚大成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在戚大成17岁那年,撒手西去了。戚金贵和戚大成抱头哭了一天一夜,把孙秀珍葬了以后,一老一小接着跟穷日子较劲。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戚金贵的脑袋上,到临老了,他才好不容易有了个自己的铁匠铺,总算能一展自己的手艺了。铺子的前身是个破败的小四合院,说是四合院,其实一点也不四不合,且一点也不对称封闭,整个院子就前边两间欲塌的小房和后边一个长满草的小院,戚金贵用尽毕生的积蓄又东凑西借了一些钱,把它买了下来。为了这个院子,戚金贵算是把棺材本都砸进去了。
买了院子以后,他把前边的两间房改造成了小店,在院子后边又盖了两间房,在左边支了一个窝棚,两间房子一间用来当卧室,一间放了火炉砧板等用具,用来当工作室,窝棚就当厨房来用了。他把院子收拾的利利索索,一改之前的破败,弄的一群老街坊都爱到他的院子里来话家常。戚金贵的手艺好,到他这里来修锅补盆的人越来越多,买他做的铁画的人也越来越多,日子渐渐红火起来,他为了这个院子欠下的那笔债,也在数年后慢慢的还上了,甚至还雇了一个伙计——20出头的毛头小子大栓。
戚金贵把自己的手艺当成宝,儿子戚大成却正好跟他相反,戚大成不爱打铁,发愤图强要当官,于是考上了公务员。铁匠的儿子能吃上皇粮,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戚金贵很高兴,高兴完了又发愁,儿子不打铁,那一身的好手艺后继无人了!不管怎么说,还是高兴占了上风,戚老爷子逢人就叨叨,皇粮,那是人人都能吃的上的吗?笑话!
村里人以当城里人为目标,城里人以当外国人为目标,外国人以当外星人为目标——起点决定目标,而目标一旦实现,也就该哄着自个儿说声知足了,要不活的就太累了。
戚金贵知足了,戚大成也知足了,戚大成知足完了,想再不知足也不行了,脑袋上头没亲戚——无人提拔,脚丫子底下没肩膀——无巨人可踩,只靠自己这么个光杆司令往上爬,不容易,嘴皮子再溜,把领导伺候的再好,跟傅士隐再有同门情谊,没银子送礼也白搭。
可见,投胎这东西,确实是门技术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管何年何月,男男女女们到了一定年纪,都得找找对象,找对象的时候,也都讲究讲究门当户对。
戚大成的老婆冯燕跟他就很般配。冯家跟戚家一样,祖祖辈辈全是手艺人——做景泰蓝的。前清那阵儿,冯家还有几个弟兄被选入御用工厂造办处干过活儿,千万别以为在皇家里头干活儿是多么荣耀的事,手艺再好,手艺人的地位也是低,远远没法跟旗人比。那些千千万万个在皇家里头干活儿的手艺人,大多是被人家当成奴隶使,挣得银子有限不说,但凡被当差的查出来少了点什么,无论是不是你拿的,反正脖子上的脑袋总是有危险的,日子过得着实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