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煮的是皮蛋瘦肉粥,放了姜丝、虾米、葱花,真香。”她很兴奋。
“想吃皮蛋瘦肉粥了?”
“我为你吃两碗!”她的笑像晨风中的花朵一样新鲜,但不纯粹,而是蒙着一层凄婉。
我牵了牵嘴角,没笑出来,转身进洗手间洗漱。
我出来时,她已经把粥端到了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香味诱人。还配了两碟小菜,脆腌罗卜条和酱鸭掌。我一口气吃了两碗,她吃了一碗半。
“昨晚我做个梦,变成鸟了,飞在水面上……”她突兀地说。
“你的梦还真浪漫。”我笑道。
“对了,你不是说你的大学里有个湖吗?”
“有。”
“湖面上有鸟吗?”
“有水鸟,但不多。”
“长出翅膀的感觉,真好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想飞?从我身边飞走?”我朝她眨了眨眼睛。
“我很想去看看那个湖,带我去好吗?”她非常认真地央求道。
我当然希望时刻都把她带在身边。但带着她去学校,一定有很多不方便。她长得如此惹人注目,难保不会有人猜测我和她的关系。冥冥之中,David与校方发生冲突的景象,恰在此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想起David被擦伤的半边脸,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那里没什么好玩的,再说我要工作,没时间陪你。”我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我带上一本书,去湖边看。”她坚持说。
“很枯燥的。”
“有书陪我,不会的!”
“万一咱俩的关系被人发现,会影响到我的工作。你应该明白。”
“我只去这一次,不会被发现的!我只想看看湖,看看水鸟!”她的心劲大得五匹马也拉不回。
我不得不带着她去上班。她带了一本书页泛黄的《巴赫传》。
“怎么又想起看《巴赫传》了?”我问。不由得想起了巴赫的第一次婚姻。
“拿着它吧,我喜欢。”她笑了笑。
来到咨询所,正是学生上课时间,咨询所旁的学校侧门人来人往。桑子的美实在太扎眼,每个发现她的学生无不为之惊讶。我和蓝玉打了个招呼,便把桑子带到了湖边。
冬日的清早,湖上迷漫着一层水雾,白纱一样荡漾着。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远处几只灰白色水鸟贴着湖面灵巧地飞翔,它们这么早就出来觅食了,嘴不时地接触一下湖面,寻觅着小鱼小虾。风吹皱了水面,一波波涟漪朝岸边漾开来,无休无止。
“你去工作吧,我在这里看上一整天都不会厌。”桑子眼睛里闪烁着激情。
“好,课间操时间我来看你。”我趁周围没人,给她紧了紧衣领。
桑子对我笑笑,被风吹细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弯月,长睫毛也弯弯地靠紧了。她这个笑容像个模子,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在为客人做心理咨询的过程中,尽管我竭尽全力排斥它,它仍是顽强地跳出来,使我没法全神贯注。
十点钟到了,校园里喧嚣起来。天阴得很沉重,乌云低压。我叫上蓝玉,一起往湖边走。远远地,我看见桑子还是站立在原地,抱着书,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塑。湖面上灰色的水鸟多了一些,在黑压压的乌云下焦躁地翻飞。
我和蓝玉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我的心情迅速阴沉了,像头顶这块灰色的天空。此时,天空正蓄谋着一场淋漓的倾泻。我置身于我和桑子以外的世界里,永远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有压抑。
忽地,一阵暴雨倾泻下来,大得惊人。雨点砸在头上身上,如万簇钢针扎进皮肉,冰冷疼痛。然而,暴雨持续不到一分钟便停了,根本来不及躲避。我和蓝玉浑身都湿了,湖边的桑子也淋湿了,头发粘结成一缕一缕的,滴着水。身上的牛仔长裙淋湿后,变成了黑色。她被暴雨打成这样,还一动不动。我正在纳闷儿,她便开始摇晃,腿一弯,倒在了地上,还紧抱着那本《巴赫传》。
我吓得浑身软作一团,站立不稳,赶紧扶住了蓝玉。同时,我也使尽浑身力气,挺直了身子。我不能倒下,必须去救助桑子。我飞一般跑到她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抱起来。她全身柔若无骨,眼睛紧闭。雨把睫毛膏浸湿了,睫毛粘在一起,一撮撮地簇拥着,有些怪异。她的脸色从没这么苍白过,简直和白纸没什么两样。
“桑子——桑子——”我不敢大声叫,怕引人围观。
她毫无动静,连睫毛也不动一动。恐惧像乌云一样压了下来,几乎窒息了我。也许,她快要死了,婚礼上的小满已经给过我一次经验——心脏疾患的杀伤力无法估计。我的双膝终于支撑不住,扑嗵一声坐在了地上。我把头埋在桑子胸前,绝望地流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