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匄扶着垛口的手一瞬收回,贴着身侧攥紧了拳头。军吏抬头,只见屈匄面色铁青,唇角深深陷下去,一字未说,胸膛起伏数下,终将还是迈开腿,绕过军吏,直接朝城墙下走去。
楚军幕府设在邓城令官署之中,屈匄迈进幕府之时,当即便受到屋内众人的注视。屈匄只一言不发,走到正中的沙盘后,背靠楚国地图,一手按住腰间长剑,冷冷看向屋中众将领。
武将尚未开口,倒是其中的楚国大夫上官离先上前一步,抖了抖锦袍广袖,道:“屈将军,我王两日前已经得知楚军夺回邓城,只等着将军替楚国夺了那商於六百里沃土,将军却在邓城内迟迟不动,任凭秦军在眼皮子底下作乱。现在,那道质问将军为何不北上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
屈匄盯着那上官离,冷声道:“前头就是秦国的武关要塞,五万楚军去攻打武关,上官大夫是嫌楚军人多无?”
将军昭鼠冷哼一声,直指沙盘上的商於,“武关是有重兵把守不假,可武关要塞在丹水上,我军若是沿着河水而上,可是商於的百里良田,无一处险要可守,如何不能攻?如今邓城刚夺回来,正是我军士气高涨的时候,此时不出兵,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军等着援军集结,秦军就不是吗?”
昭鼠怒气冲冲,越说越往前走,就快要贴上屈匄,要拔剑跟他打起来了。将军昭雎当即两步跨上前,挡在昭鼠和屈匄之间,一手推开一个,着急忙慌劝道:“楚军这样急匆匆开战,也是疲倦,攻是要攻的,可也得在邓城歇息整军啊。”
昭鼠一把推开昭雎,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哪家人?他屈氏在大殿上不是口口声声说着忠君爱国吗?如今当起缩头乌龟来了,你倒还帮着他?我王这些年给钱给地让屈氏练兵,就练出这样的军队吗?”
屈匄面色通红,咬着牙驳斥昭鼠:“屈氏练兵,练的是我楚王那正在赶来邓城的王师!昭鼠,你给我听着,攻下邓城里头的一兵一卒,不是我屈氏的亲兵,就是我屈氏封地上的农人!屈氏忠君之心天地日月可鉴!”
长剑出鞘,冷刃一闪,劈在那沙盘之上,沿着汉江裂开去,指向商於。昭鼠手握剑柄,冷笑道:“别以为你领了三万亲兵来先夺了邓城,就能攒着攒着朝我王邀功了!你攻下邓城那日,不正是我昭鼠率领两万人驰援那日吗?秦军退兵是看谁的面子,还不知道呢!你屈氏若是不敢北上攻城,我昭氏敢!我倒要看看,他秦王即立不足三年,又打韩国又打魏国,是有多少个狗胆惹楚国!”
昭鼠说完,一收长剑,直接迈开步子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大喊,“昭氏裨将副将何在!集结军队战船,沿水北上!”
昭雎一锤手心,咬着牙朝屈匄一拱手,当即转身朝昭鼠追了出去,好容易才拉住昭鼠,急急问道:“兄长!昭氏这才调了两万兵士来,你这是做什么?莫要为了跟屈氏怄气,将自己的兵士赔进去啊!”
昭鼠一怕昭雎肩背,撇撇嘴骂道:“你懂什么!咱们在秦国经商的族人已经打探过了,秦国的兵力根本不足,从韩魏手里夺来的地盘还没能消化,兵力尽数被牵制住,如今在武关的,不会超过两万步卒,更何况商於?是这屈匄老鸟爱惜身上羽毛,不敢出兵,若是等他反应过来,先行攻下商於,我们还能捞到什么好?左右楚国王师两三日内便能到邓城,便是武关出兵,也只能被咱们夹在中间打!而我先攻下商於,如今景鲤被废,这令尹的位置,就是我昭氏的囊中之物!”
昭鼠说完,抬脚又要往前走,手臂一紧,又被昭雎拉住。“兄长,贸然出兵……”
“啰嗦!”昭鼠一下拍掉昭雎的手,指着他鼻尖低声威胁,“身为昭氏的人,三番四次帮着屈氏!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多说一个字,立刻给我回郢都,我麾下没你这样没胆识拖后腿的人!”
昭雎吞咽一声,只能拱手称诺,再不敢说话,跟着昭鼠往外头军营走去。
夕阳西下,邓城外军营拔去近半,汉水岸边战船扬帆,石制船锚收起,船桨开水,船队借着盛夏东南风,逆流爬上汉水,船头面向西北,朝着武关而去。这头昭氏楚军刚刚出城,那头楚国的八万王师便抵达邓城,幕府中屈匄终于长叹一声,立刻传令下去:邓城军队即刻拔营,三分陆路,七分水路,开赴商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