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那时还未用晚膳,也并不如何困倦,甚至还打算搬了画架到院子里,好好画一幅夜景图。
可她就是心里头不顺畅,不高兴,不乐意。
她没有去。说自己病了。
宜臻知道,祖母定是不会信的。
但她也从未想过,事情过去好多日,忽然在今天早晨,她还正用着早膳,寄春居忽地就闯进来许多人,领头的是她二姐姐,身后跟着个她不认得的老者。
后来她才知晓,那是二姐姐特意面圣,向皇上请了旨,为她这个妹妹请来的御医。
何等的慈姐心肠,何等的关怀备至。
但一切在那些丫鬟婆子半劝半强迫地拉着她的手腕,让何御医给她诊脉,而后诊出一个“身体康健”的结果时,通通成了笑话。
宜臻到现在也还清晰记得,那时二姐姐瞧她的眼神,有些失望,有些怜悯:“四妹妹,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宜臻并不是阻止不了御医给她诊脉,也没有柔弱到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那些丫鬟婆子推着走。
她若真要坚持起来,谁都挡不了她。
但是她并不想再装了。
就像卫珩所说的,何必把时间都花费在一群并不值得你花费精力的蠢货身上,何必与他们虚与委蛇,好似就生怕破坏了面上的情分。
这些人的情分有什么好顾及的?
直接给银钱,或者打废了打怕了,都比这样耗着来的省心省力。
卫珩哥哥说,宜臻,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有思想,有本领的大象,他们只是眼界狭隘,随波逐流的蜉蝣。
不用与他们费脑子,要是烦了,直接摁死。
宜臻觉得她卫珩哥哥说的有道理。
宽大的厅堂,两边都摆满了座椅,姊妹姑嫂们都坐着,丫鬟们都站着。
唯独祝四姑娘一人跪着。
甚至若不是表姑娘亲手给她拿了一只蒲团,四姑娘便要直接跪在茶水还未干的冷硬石砖上了。
“我也奇怪呢。”
周身都是似嘲非嘲的看戏似的目光,少女忽地弯了唇,抬起头来,望着上首的祝老太太,嗓音极柔和,“祖母,父亲他不是您亲生的孩子吗?”
祝老太太一窒,手里的茶杯差点摔了出去,茶水渗湿了半只衣袖,她没注意,怒斥道:“五丫头,你晓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你真是越发目无尊长了!”
语气极严厉,可仔细听,竟然能听出里头的一丝心虚。
只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都把目光放在了“胆大包天”的祝四姑娘身上。
“我只是在想,自小到大,无论我犯了什么事儿,母亲面上打我骂我,心底里却总是最疼我的那一个,替我兜底,替我善后,还忧心我往后会不会过的不顺心。所以我也一直以为,亲生母亲,大都是这样对自己孩子的,看来,应是我想错了。”
整个厅堂一片死寂。
坐在最下首的胆小鬼宜榴已经捂住了嘴,眼睛里头满是震惊。
五姐姐......五姐姐这竟是,在指责祖母不是慈母不成?
“这寿安堂,我这几月,已跪了许多回了。”
少女语气和缓,“第一回,是因母亲不想我随去黎州,您非要我去,后来,我拿了惠妃的信,和您做成了这桩交易。”
“第二回,是因为要搬去寄春居,我特地来和您请示,您说寄春居不好,我便说把竹篱居让给戚妹妹,您才点了头。”
“第三回,是府里姊妹几个联合起来算计我,逼迫我代替三姐姐嫁给蒲辰,一家子人坐着瞧我跪在堂中,就如同今日一般无二,压着我与二姐姐道歉,压着我应下那桩荒唐的婚事,只是最后,我没应。”
“这是第四回。”
宜臻是跪着的。
但背脊挺直,脖颈修长,目光静静地落在前方,带一点似讽非讽的笑意:“祖母,这么多回,您想一想,有哪一回,我是顺了你们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