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太妃年岁比毓贵妃更轻些,穿着一身竹叶青色的春绸氅衣,原本就是极美的人,如今哪怕有了年纪,周身的气韵依然不同凡响。外面春雨萧疏,她身上还拢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左手牵着萧礼走了进来。
原本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如今一晃近一年的光景,见到旧人也总难免让人心里头生出些恍惚来,陆青婵道了个万福:“瑾太妃娘娘。”
今日虽然还零星地飘着雨,可依然有一缕斜阳余晖落在她身上,瑾太妃看着她倏尔笑了:“前几日萧礼和我提起皇嫂,我猜是你,今日一见确实。印象里总觉得你还是个不大点的孩子,如今都出落亭亭了。”
“回来的匆忙,也一直没去给太妃娘娘见礼。”
毓贵妃和瑾妃两个人本就不太对付,陆青婵因着这一层关系,和瑾太妃也并不算亲近,心里对于瑾太妃的熟络还有几分不适应,子苓端着一盏松萝茶上来。瑾太妃笑着说:“这茶我倒闻着新鲜,好像从没喝过。”
“娘娘见笑了,不是什么大雅之堂的茶水,不过喝个野趣。这茶产自松萝山,也就是黄山余脉,我读《秋灯丛话》的时候便觉得新鲜,正巧库房里有,便煮来尝尝。”陆青婵说起话来温文暖软,瑾太妃笑着啜饮一口:“果然不俗。”
她低着头说:“萧礼,你说你想来看看皇嫂,如今看到了,高兴吗?”瑾太妃笑得四平八稳,像是须弥座上的观音,“这孩子说想见你,我没有法子,只好带他来了,叨扰你了。”
陆青婵敛眉而笑,让子苓给他拿点心,瑾太妃看着萧礼忍不住叹了口气:“也难怪他心急,这几日他皇兄不肯见他,他总怕哪件事做得不好惹恼了皇上。”
果然见萧礼抬起头,眨巴着眼睛问她:“皇兄是病了吗?严重不严重啊。”
童言无忌,可旁边还坐着瑾太妃,前朝后宫从来都不是能割裂开分开而论的,陆青婵被毓贵妃教导了很多年,对于某些事的敏锐嗅觉,甚至已经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她对着萧礼招了招手,他乖乖地走到她身边站好,这么小的孩子头发丝都显得纤细,在日光下茸茸的像是一只小豹子。陆青婵笑着说:“皇嫂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皇兄了,乾清宫那边是什么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这几日见过乾清宫的谙达们,他们对我说一切安好。”
萧礼回过头看向瑾太妃,瑾太妃笑笑:“你皇嫂都这么说了,这下你也能放心了。”萧礼点点头,又仰着脸对陆青婵笑着说:“多谢皇嫂。”
“既然他的目的到了,我也就不多待了。”瑾太妃牵着萧礼站起身,“有空来我宫里坐坐,宫里没有别的孩子,萧礼也常常觉得孤单,日后常走动吧。”
陆青婵自然笑着说好。
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陆青婵走回到滴水檐下,脸上的笑容便缓缓收住了。陆承望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许多年,她又跟在毓贵妃身边耳濡目染,心思快得像电光石火,可陆青婵的心却微微提了起来。
萧恪到底怎么了?
“今日傍晚的时候,瑾太妃带着十二殿下去昭仁殿里见了主子娘娘。”方朔给萧恪把药端来的时候,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萧恪眉目间神色如常,把药一饮而尽。
药喝进嘴里涩苦得叫人不敢用力呼吸,萧恪用清水漱了漱口,之后似乎笑了笑,只不过这个笑浅显地附在皮肉上,进不到眼底:“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坐不安稳了。”他顿了顿,“也好。”
轻飘飘的一个也好,无端让方朔打了个冷颤。方朔是跟随萧恪多年的人了,这位主儿的脾性他也稍微能知道几分,他平日里不笑还好,若是嘴角挂了几分笑意,那今儿便是有人要倒霉了,走出暖阁,外头的风扑在脸上,方朔才发觉自己的背上全是冷汗。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有时候还是会胆战心惊。
瑾太妃说的那句常走动,似乎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起初是带着萧礼,后来没见阻拦,偶尔也自己独自来坐坐,她族兄季安是吏部尚书,她也是正经簪缨世家出身的高门贵女,母家在陪都也算是世家。虽然时下盛行女子无才之论,可她偶尔也略读了几本书,和陆青婵坐在一起倒也不算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