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完,没有一丝回应。
这座屋子布置整洁,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帐幔是茶色丝锦,花瓶是官窑产的七彩瓷,一眼望去富丽堂皇。段无痕坐在地上,踢响一张桌子,花瓶掉地,摔得粉碎。
“我想查熹莽村一案,让卫凌风助我一臂之力。但他废了,师父死了,”段无痕忽然说,“谭百清从未顾忌过我。”
“少主。”赵邦杰伸手扶他。
段无痕又问:“楚开容在哪?”
赵邦杰实话实说:“他是各门各派的座上宾。这几日,他去了应天府的花街柳巷,为花魁们……捧场。”
段无痕冷言冷语道:“果然还是个废物。”
“是的,色鬼。”赵邦杰附和。
段无痕不再提“楚开容”三个字。他没吃一口饭,只让赵邦杰先退下。赵邦杰走出这间屋子,脑袋里装不下任何事,只想尽快找到千年玄铁锁链的钥匙。他四处询问平日里交好的剑客,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是避之不及,只有狄安回答了他:“钥匙在长老手里……长老发现你偷东西,会把你逐出段家。”
赵邦杰对着炉子煮完一副药,脑壳仍然烧涨。就好像,他把一锅滚沸的药汁直接倒进了脑袋里,浇得自己烧焚似火。这时,他猛地想起谭百清的一句话。谭百清曾对他说:你一个凉州河上的纤夫嫖过暗娼生下来的小杂种,苟活到今日,便该知足了吧?
谭百清的本意是要羞辱他。
奇怪的是,此刻想来,赵邦杰非但不觉得羞辱,反而无惧无畏了。他一介卑微下贱的暗娼之子,生就一副粗鄙肮脏之躯,若论出身,连卫凌风都比不上。他何必介意自己会不会被逐出家门?
当他想通,他就用令牌进了西院,避开守卫后,翻入了长老的房间。
西院是他们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赵邦杰不敢久留。他找到了好几把钥匙,全部揣进口袋。离开时,他的身影从房顶闪过,因为负伤在身,他的轻功远不及之前快,守卫们发现了他。一道道剑影朝他攻来,他以为自己会当场横死。
却听狄安的声音响起:“你先走。”
赵邦杰将蒙面的黑布往下扯。他站在房顶上,圆月悬在半空中,通透明澈的月光下,他看到了许多个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他们都是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狄安道:“你去救少主,我们断后。”
赵邦杰马上点头,身影一闪而逝。
前往北厢房的路上,赵邦杰燃起了迷香。这一柱迷香,还是许兴修给他的。他才知道,原来丹医派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夜色如墨,赵邦杰屏住气息,无声地行走在长廊的廊顶上,香料味越来越浓,他事先服过解药,此时并不难受,只苦了那些当班值守的侍卫,纷纷抱着长剑,躺在了地上。
赵邦杰空中一个旋身,飞至地面,落叶与他一同飘下,洒出半圈浅绿淡黄。
沈尧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沈尧指着倒地不起的侍卫,正要开口,赵邦杰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同他一道走向了段无痕所在的房间。二人齐心协力,一个找锁眼,一个试钥匙,很快解开了千年玄铁的链子。
“快走吧,”沈尧催促道,“一会儿那些侍卫要醒了。”
赵邦杰也说:“嗯,走!”
沈尧十分心细。考虑到逃亡路上的盘缠问题,他还从房间里摸来几块玉佩、一叠丝绢,藏在衣裳的小兜里,匆匆忙忙跨过门槛。赵邦杰走在最前面,段无痕却还站在房间里。
香料味时隐时现,绣锦帐幔被风吹得拂过他的脸。纱绢如烟,段无痕还穿一身白衣,俊得让人不敢直视,或许一念之间就能让人为他如痴如狂。江湖中多少人羡慕他的身世和地位,更别说他还有惊世武功,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要逃?
心底冒出的疑问,让赵邦杰愣住了。
赵邦杰轻轻握拳,说:“少主,属下自会领罪。今夜,未曾问过少主,是否……”
段无痕却说:“我在找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