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奉卿跟着笑笑,眼底却无波无澜:“漕运司与盐业司对同一条律法的理解有分歧,导致执行上出了漏洞。我让刑律司居中拿出说法,不过照章办事而已。”
田岭笑得慈祥:“照章办事是理所应当,但一味激进就不好了。”
“请田大人赐教。”霍奉卿摆出洗耳恭听状。
田岭语重心长道:“你方才发话之前可曾想过,贸然将毫无准备的刑律司推至居中位,会有什么后果?若他们无法当场给出个能平衡各方的说辞,后续三个司衙乱成一团,你要如何收场?”
说话间,两人并肩步上台阶。
霍奉卿应得云淡风轻:“那简单,快刀斩乱麻就是。三个司衙一并彻查整顿,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大清洗一遍。田大人不必担忧,我忙得过来。”
田岭被他这话噎得脚下稍滞,但神色未变,沉默地进了主厅落座。
——
正如云知意之前的预判,此时田家各项布局尚未完备,所以田岭才是目前原州官场上最怕旁生枝节的那个人。
田家当下处于“广积粮、缓称王”的阶段,最需要的就是原州总体稳定,一面不动声色禁锢总体民智,一面大力推动民生繁荣。
这就需要官员们按部就班,维持好各项事务的正常运转。
只有如此,田岭才方便腾出精力,继续拉拢本地大族,进一步巩固各方利益同盟,同时更加深入地推进“割裂百姓对朝廷的向心”的步骤。
所以,今日霍奉卿忽然露出大肆搅混水的苗头,田岭不可能视若无睹。
小吏奉茶后躬身退出,厅内便只剩二人隔桌相对。
院中秋蝉声嘶力竭地闹着,纷扰杂乱之音持续透过大敞的厅门传了进来。
但厅中这一老一少都端得住场面,双方在明面上并没有流露半分急躁。
田岭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以盏盖轻撇杯中浮沫,笑音从容。“近来许多人都在背后嘀咕,说这几年的原州官场上,可谓十处打锣九处有你。细想想,你霍大人也算得上‘战绩颇丰’了。不过,奉卿,你可曾静下心来想过一件事?”
霍奉卿轻抬眉梢,淡定配合:“请田大人赐教。”
“你瞧瞧,云知意大人上任才多久?撇开旁的小功小业不提,光是完成‘均田革新’这一桩大政,她从此便算扎扎实实站稳了脚跟。而你呢?”田岭浅啜一口清茶,撩起眼皮笑觑他,“劳神费力拿走那么些个司衙,明里暗里得罪多少人?可最终有多少东西是真攥在你手里、记在你名下的,你自己可曾细算清楚?”
这一连串问句看似关怀,实际是用云知意来做对比,暗示霍奉卿在党争中冲锋陷阵,却没有得到太多实际的好处,都为盛敬侑“做了嫁衣”。
虽是挑拨,道理上却也或多或少切中要害。
霍奉卿自出仕起就冲在党争的最前线,从田岭手中抢夺了多个司衙的实际管辖权,使之重归州牧府掌握。
但管辖权回归州牧府,并不代表州牧府就能顺利调度。
就像如今的漕运司,虽归了州牧府,却还是有张立敏那样的官员在阳奉阴违,暗中听田岭之命行事。
漕运司张立敏这样的人不是个例,各司衙里都有类似的情况存在。
所以霍奉卿虽已手握好几个重要司衙,但截止目前,若论实际的政绩与建树,他还不如晚一年上任的云知意底气足。
“奉卿啊,你别忘了,州牧大人是朝廷派来的流官,任期一满可就回京了。到时你独木难支,又该如何立身自处?”
田岭将话说得半含半露,但他知道,以霍奉卿的脑子,不至于转不过这道弯。
待盛敬侑任期一满,挥挥衣袖回京去,霍奉卿却还得留在原州,独自面对曾经得罪过的人,以及如今因为党争而造成的各种烂摊子。
个中利弊得失,一目了然。
霍奉卿迎上他耐人寻味的眼神,发自肺腑地笑露了齿:“多谢田大人提点。我也正是因为顾虑这个,今日才闹这么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