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拎着装有太平山川的食盒来到养正殿。自回宫,她每天都到养正殿门口请安,宗帝私底下却一直对她的到来拒之不见。
也许是帝与侄深有默契,今日她拎着食盒来,远远看见了门口站着贾元,便知道宗帝愿意见她了。
“殿下。”贾元一见她就行礼,收了拂尘要替她拎食盒,不归避过:“贾叔,我自己来便好。”
贾元喏,引她进去,轻声道:“殿下天天来,您的心,陛下都知道。”
不归轻笑:“舅父可好?”
贾元在一侧,眼中流露了痛苦的神色,口中却稳稳道:“陛下都好。”
不归点过头,穿过灯影与袅袅的檀香,看到了龙案上的宗帝。
她放下食盒,提起裙摆跪下:“舅父,逆女来拜见您了。”
宗帝抬眼看台下的她,片刻后,他说:“朕闻见太平山川的醇香了。”
“是。埋了足有四年,是最醇的一坛。”
宗帝搁了笔起身,贾元上去为他披上衣,听见他说:“摆桌,朕要与不归品佳酿。”
桌设好,不归温壶斟酒,第一杯敬向宗帝:“舅父,不归妄为,您冷置了儿臣这些日子,不知可有消气否?”
宗帝举杯和她碰杯,摇了摇头:“女大不中留,干气也没用。”
不归险些呛出来,哭笑不得。
“朕不是抱守残缺的酸臭老家伙,想通了。”宗帝神情与往常一样,儒雅,豁达,宽宏,带着笑意看着她:“思远是个好孩子。你素来强硬惯了,休要欺负他。”
不归眼圈登即红了,强笑道:“我怎会欺负他?”
宗帝再碰她的酒杯:“不归,你休要怕,舅父还在呢。”
一句话几乎叫人眼泪夺眶而出,她用了极大的定力忍住,举杯仰头借宽袖遮掩了动容的悲欢。再落杯时,仍是那落落大方的不归殿下。
“儿臣无所惧。”她向他合手,笑着说:“您无所不能,不归不怕。”
宗帝伸手揉她的发髻:“朕看过了工户两部的折子,郁王府的选址选得好。”
“是。”不归笑着,眼泪却积满了眼眶,“来日与我做个贵邻,也好串门照应。”
宗帝和颜悦色:“郁王开府不宜过久,准备何时搬出去?”
不归垂首:“儿臣是想……赶在思平大婚前,最好就在这几日。”
宗帝点头,饮了一杯太平山川,将空杯伸到她面前,接到了她一滴泪。
“你们不是池中鱼,朕希望你们是雄鹰,真龙。时间到了,便该离巢。”宗帝放下杯,“天下未有不散之筵席,家人亦是。我们这一生会有诸多离别,无论是短暂还是长久,每一次离别都意味着新的征途。你是通透的孩儿,不必为那些不可避免的离别伤悲。”
不归离座跪下,闭上眼涩然道:“不归……谨听舅父教诲。”
宗帝摩挲她头发:“广梧永远是你的家。无论你去到哪里,你的根始终在这里。”
不归哑声:“您也是我的家。”
她到底还是没有问身上的毒。
这所剩无几的亲情,谁也舍不得破坏。
三天后,公主不归与郁王楚思远同时出宫开府,当天二府合宴,为避结党之私,两人只请了一些知交。
夜中小宴浅斟,蒹葭坊首席天涯做舞,少将军陈涵拍鼓应和,冯采灵弹琴,楚箬敲编钟。没个正形的康王借着酒兴搂了罗女官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两人共执一双筷子,跟着节韵敲起桌上的杯盏碟盘来。
冯采仲饮了几杯热酒,拉了长笛呜呜咽咽地跟着吹奏起来,身边放着一盏落了龙飞凤舞四字的灯。
无所长的粗人李保压力不小,便只跟着拍掌吆喝。乐到一半,这汉子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触景生情,伏到了桌上,宽阔的肩膀一阵颤抖。
大家都醉了。
公主在座上,一手抱着一只对桌上鱼食垂涎三尺的花猫,一手拿着支精致玉钗,闲闲地拨着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