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地方, 真该好好收拾一下!至少让我的马车进来!”诺拉抱着她的花,向后张望。克莉斯也回身望去。牛屎与马粪混合成的泥泞小路蜿蜒近百米, 于两人高的铁栅栏前戛然而止。诺拉乌黑发亮的马车停在那里,双子神象牙色的徽章像一大块晒干的黄泥,糊在车门上。黑甲黑披风的尉队士兵站在车门旁,抚摸学会徽章,似乎在确认它的真伪。他身后的铁门前站了三名士兵, 他们围在一起,不知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人点燃烟斗,大片青灰色的烟雾升起,很快被海风吹散。海的呻吟时隐时现,风里的味道令人作呕。克莉斯被呛得咳嗽起来,她的嗅觉过于敏感,阵阵恶臭让她胸口发闷,但她还是陪同诺拉,往泥沼深处走去。
“特别尉队向皇帝陛下本人效忠,不听命于秘法学会。”
“多管闲事的乌鸦。”
“虽然我离复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姑且还算他们中的一份子。”
诺拉根本没听,她迈开大步,跨过
一大滩形态可疑的糊状物,径直朝前走去。她皮鞋的后跟跺进烂泥里,将青蓝的学士长袍溅上乌黑的泥水。克莉斯收起不悦,跟在后面。
多管闲事?不可能。尉队依命令行事。柏莱街此前从未出现在管辖范围内。她再次回身,粗铁条后,军旗摆动,乌黑的旗面与囚禁柏莱人的铁笼融为一体。旗帜正中的金剑被海风抽得扭曲,银梧桐旁的数字勉强能分辨出来,不是五队就是六队。不知何时轮到九队值岗,嗨,瞎想什么呢?克莉斯苦笑。跟你有什么关系?连日来头一遭,停职处分显得不那么糟。她环顾四周,打算为难得的好心情寻找一处相宜的景色,可惜触目所及,除了黑黄歪斜的棚屋牛圈,什么也没有。明明是个大晴天,细长的道路却泥泞不堪,克莉斯不想去琢磨是什么东西的水分把黑泥搅得稀烂的。
“鬼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诺拉又在调整她巨大花束的缎带。一条卧在棚屋门口的黑黄獒犬抬起眼皮打量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它摇摇头,长大嘴打出一个巨大的呵欠,表达对这个傻蛋的厌倦。大狗背后的泥墙破了一个大洞,枯草胡乱塞住破洞,枯败的草叶在恶臭的乱风中来回摆动。这地方比工地的住处还要糟糕。克莉斯打量破洞,那后头有什么东西也在窥探她们,漆黑的影子在稻草的缝隙间摇摆。
“为了防止迫害,他们晚上活动,白天休息。前年的柏莱街纵火事件直到现在也没有眉目。”
“没有眉目?无人调查吧。”诺拉为自己的聪敏得意,浮现出自信的笑容。克莉斯无心回答,绕过风中颤栗的茅草屋,眺望远方。没有记错的话,大火致使百余人遇难,其中还有婴孩。消防局接到大火蔓延的消息甚至没有出动。当晚卡里乌斯将军的爱驹临盆,长夜里,她为长官守着马,南方天际那点昏黄的光亮在帝国璀璨的夜晚实在不足挂齿,她当时以为又是哪位伯爵在彻夜举办宴会。
火灾一定很严重。克莉斯打量泥路两侧的建筑,想找出些许灾祸的痕迹。柏莱人爱用牛粪糊墙,也不习惯修建烟囱,经过的棚屋一座比一座黑,看上去全都是火灾的幸存者。半垮的棚屋肩并着肩,墙脚不时挤了一两栋用石块或泥土围起来的四方小屋,其中一半都不算有屋顶。克莉斯与诺拉从一间土屋旁经过,低矮的屋顶上随意乱堆了几根木头,稀疏的茅草孤零零地在风里摇晃,不知是尚未搭建完毕,还是被海风吹得只剩下这几根。小屋没有门,几根歪扭的树枝倒在门口,断茬上沾满污泥。烟火的味道从没顶的泥巴屋子里蹿出来,屋里不知在烧什么,烟雾又黑又浓。
诺拉连打三个大喷嚏。一条姜黄色的奶狗从烧火的土屋里连蹦带跳奔出来,冲诺拉嗷嗷叫了两声,抬起鼻子猛嗅她臂弯里挂着的熏肉。
“快滚快滚,不是给你吃的!”诺拉吆喝狗。一个黑黄皮肤的小女孩追出来,用柏莱话招呼那条狗。狗在泥地里坐下来,不再吠叫,眼巴巴瞅着熏肉,乌黑的眼睛里全是光点。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们。”女孩攥着她看不出原本颜色围裙,连连鞠躬。她的大陆语说得很好,只听声音,甚至会觉得她是洛德赛长大的帝国人。但她瘦得实在不成样子,上衣明显不是她自己的,下摆垂到大腿上,过长的袖子被她卷起来,露出主人锐利的胳膊肘。克莉斯心怀不忍,刚要说话,被诺拉抢在前头。
“看好你的脏狗,遇到旁人,不会这么好心放过你了。”
女孩连忙低下头,深深鞠躬,两条苍白松散的麻花辫子扫过她的肩膀垂下来。克莉斯望见她瘦骨嶙峋的后颈,怒意顶上胸口。她望着女孩说:“不用理她。不关你的事,她心肠不好,谁都看不起,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