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克莉斯坐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嘴和牙龈都破了,右脸三颗臼齿摇摇欲坠,换作常人,只怕半口牙齿已经被尉长大人一剑捅碎。
“大人做惯了,也该让你长点记性。”米娜嘴唇蠕动,嘬出一口浓痰。她面朝克莉斯,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别过脸吐在自己脚边。她骂了一句,用剑粗鲁地拔开草席,少年的白发和惨白的皮肤如同一截断骨,突兀地横在黑泥地上。围观的柏莱人又开始咕噜起来,有人认出灰狗,用柏莱语唤他的名字——起码克莉斯猜测是这样。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漆黑的人墙中耸动,他似乎想要为已死的混血少年站出来。队伍前排,一个女人用柏莱语说了一句什么,她的句子迅速有力,正在向前挤的人影顿时失去勇气,驼起背将自己掩埋在人群里。警告他的女人发现克莉斯正盯着自己看。她拉起兜帽,暗影将她模糊的面容完全吞噬。
拜她所赐,柏莱人的嘟哝渐渐稀薄,克莉斯没听到抽泣声,只有海风呜咽,似在悲鸣。米娜舔着嘴唇拎起剑,拿剑尖不断戳弄尸身,柏莱人目睹她玩弄族人遗体,不约而同,跟死人一样沉默。
难怪你们身强力壮,却被囚禁在废水沟一角,近百年无法脱身!
“你瞎了吗?他是个死人。”一张嘴,血立刻顺着嘴角淌下来。克莉斯抬手去擦,手背尚未触及脸皮,烂泥的恶臭先冲进鼻子里。“一个死掉的柏莱少年,如你所见,还是个混血儿。既不算柏莱人,也不算村里的‘东西’。”克莉斯狠狠咬住那两个字。“现在,可以带他走了吗?尉长大人。”
米娜的脸皱起来,挤出个丑陋的笑容。“恐怕不行,爵士大人。猪人是疾病与祸乱的来源,把这玩意儿背回家,只怕天不亮您就得病倒。我有个绝妙的建议,”她转向怀德与德克,“把克莉斯爵士的物件吊起来。取尸体的人,必须由学士——真正的学士——陪同。”她噘起嘴,把长剑往剑鞘里捅,故作娇嗔。“您那样瞪着我做什么?眼下黄色检疫令尚未撤除,您该不会忘了吧?还是说,刚才小小的冲突,您就记恨上了?如果大人需要,可以骑我的马。瞧您这样儿,该不会爬不上马背了吧?没关系,我可以派部下陪您寻找一位体面的药剂师。”
“这样的天气,吊在村口,不到明天中午就要烂了!”
“这个嘛——就看诸神的旨意啰。或者您动作够快,找到双子塔的老熟人。您向来不是跟秘法师们最相熟的吗?”
贱人!
克莉斯忍无可忍,扑上去搂住米娜的腰,将她摁倒在黑泥里。代理尉长大人以为遭受袭击,慌忙去摸佩剑,大声呼救。克莉斯无法忍受她那张贱嘴,捏起一把湿泥,啪地甩在她脸上。
“你他妈疯了!”米娜抹开污泥,扬脸尖叫,“老娘我可是特别尉队长官!给我把她铐起来!锁进囚车里带回鸦楼!把这强盗抓回鸦楼!”
皮肉的痛苦,克莉斯承受过许多次,但被锁进囚车,还是头一遭。巡逻经过的旧部肩扛长枪,手按剑柄,不时偷瞄她。他们不说话,只有眼中异样的神采闪烁不休。铁栅栏后面岩块一样的柏莱人也在看她。对于帝国律法中的这些低劣人种来说,大概还是首次目睹帝国贵族在特别尉队面前吃瘪。惊讶,疑惑,压抑的恐惧最终汇聚成低沉陌生的语言,在破衣烂衫之间传递。
要想偷
溜出去,今天可不是个好时候。克莉斯握住囚车粗糙的铁栏杆,只能苦笑。米娜故意将囚车停在铁栏附近,不得不承认,她的办法很奏效。陆续走向村口的柏莱人不再冲击封锁线,他们自然而然走进族人中间。知情者为新人讲述闹剧的经过,陌生的探究视线透过两重铁栏杆,不停地落在克莉斯身上,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头被擒获的野兽。
早知如此,就不用这招了。难得的懊悔涌上心头。臭泥把她的头发糊在一起,海风让它们迅速变得又硬又干,只有恶臭依旧。她嘴里和下巴上的血迹也干涸了,被米娜的剑柄桶过,后来又被她甩过一巴掌的脸皮诚实地肿起来。后背又疼又痒,不知是不是被藏在污泥里的虫子咬了。她扭动身体试图缓解痛楚,固定在囚车底部的铁链和镣铐发出哗哗的声响。
“好久不见,克莉斯爵士。”
天明时分,第二尉队尉长,布洛奇爵士坐在他的黑马上,向克莉斯点头致意。这家伙比她早两届,有过三任妻子。克莉斯向来很少跟这类同袍往来,换做往常,她一定端坐马背,操着惯有的表情冷淡回应。但现在只要稍微动作,束缚她的镣铐就响个不停,实在非她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