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不回应,布洛奇持缰立马,保持一臂的距离端详囚笼。他究竟想要干嘛?我以前得罪过他?还是他与米诺交好?克莉斯猜测不出。她瞥向布洛奇,试图找出真相,然而尉长背对升起的朝阳里,五官轮廓与他身上的尉队钢甲一般漆黑如夜。
米娜爬上马背,猛踢马肚,高声下令。士兵踢了踢胯下的战马,挽具缓缓绷直。囚车吱呀动起来,黑泥软烂,克莉斯跟随囚禁她的铁笼一起左摇右晃。她握住囚车栏杆,努力回头望去。布洛克驻马立在原地,持枪的第二尉队士兵们在他面前列成方阵。火红的朝阳成就了尉队墨一般的轮廓。几十杆长枪刺穿方阵连绵的阴影,在爵士面前竖起一道尖锐的篱笆。那位大人旁边,缀有流苏的尉队旗帜上下翻飞,克莉斯盯着那面军旗,目不转睛。相同制式的旗帜跟随她远赴大陆北疆,也曾竖立在她身旁,穿过洛德赛的大街小巷。它漆黑的旗面表达了对冥神的敬畏,银色的梧桐与流苏象征银月的光芒与希望。她曾经日夜与它相伴,然而停职不过一月,它看上去竟然如此陌生。
那又如何?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就连月亮,都不是银色的了。克莉斯回过头,被啃掉一口的月亮犹如一块陈旧的伤疤,在淡蓝的天幕上很是显眼。
那又如何。囚车摇晃着驶出柏莱街,车轮隆隆地碾过帝国大道的碎石子。克莉斯困在灰蒙蒙的扬尘中,囚车低矮的顶棚让她不得不弓着背。土灰扑上她脸上的伤口,板结的泥块在囚车的震动中纷纷下坠,钻进她的领子里。脸肿得越来越厉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德赛尚未完全醒来。除却巡逻的都城警备队,踉跄的醉汉,瑟缩在街角的肮脏乞丐,无人见证被锁在第九尉队囚车里的皇家骑士。
那又怎么样。克莉斯抓紧铁索,咬牙吞下屈辱的痛楚。只要能把尸体运回鸦楼,就能抓住希望的尾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碰上卡里乌斯将军,听说他最近起的比比武大会那阵子还要早。见我在囚车里,他一定会询问,说不定,还会同意让我亲自解剖。之前的验尸报告就是我亲手写成的,如果能让我翻阅档案,我就能……
克莉斯垂下视线,握住铁栏的手指间,泥污已结成硬块。然而似乎就在昨日,那女孩毫无防备,一头栽倒在自己双臂间的模样仿佛就在昨日。她失去意识的脸庞浮现出来,胸腔深处猛然泉涌的酸痛眨眼间便将克莉斯穿透。
她握紧粗糙的铁条,咬紧牙。我只是不愿再承受那些罢了。我只是跟所有人一样,逃避痛苦。
第140章 艾莉西娅与克莉斯
“火舞”艾莉西娅, 皇家骑士,享受过由“帝国之光”奥罗拉殿下亲自册封的殊荣, 在今年的比武大会上,力压“闪电剑”冈萨罗,“恶龙”斯坦等著名骑士,勇夺大会步战冠军桂冠。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艾莉西娅爵士大人,除了挥舞双刀,还能写出一手漂亮字。
艾莉西娅双手捧起羊皮纸,转身背朝窗户,吹干墨迹。墨水半干, 被光一照, 金粉点点,若有似无的淡香漂浮起来。艾莉西娅点点头, 对自己的书法表示满意。墨水是特制的, 起初克莉斯并不同意。
“金边砗磲生长缓慢,无法人工养殖, 又在药剂学中有不可替代的地位,用在墨水上是极大的浪费。”
亏得她整整求了她一个月, 又是请她吃饭又是陪她打猎的, 她那不苟言笑的古板朋友才勉强同意帮她配置一小瓶。
“我就知道会派上用场。”艾莉西娅小心翼翼将羊皮纸摊在书桌上。纸上书写的这些第七舰队舰长们的小秘密,特殊癖好, 是只有霍克家的人才有可能掌握的情报。譬如“铁矛”号舰长库特拉斯,那个甩着三层下巴的高胖子,平时声如洪钟,其实酷爱艺术,尤其是厄姆的田园画作。他有位据说颇有天分的掌上明珠。那女孩儿眼下不过十三岁, 极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但她的话,在库特拉斯面前几乎跟瞎眼老头子的一样管用。
把这个送给亲爱的绯娜,她会高兴吧?她应该需求这个。艾莉西娅站起身,揉揉酸疼的肩膀。敞开的铜框窗外面,阳光酷烈,芒果树瘦长的叶片耷拉下来,小叶榕树葱郁的树冠间白光点点。书房下的天井内空无一人,看日头正午已过,她还什么都没吃,肚子咕咕作响。
去厨房拿点儿好了。艾莉西娅瞥向书房厚重的暗红大门。书房寂静无声,天井里雀鸟的鸣啭清晰可闻。她没有呼叫随从的意思。跟霍克家的其他主人不一样,她这位明显不受老爷喜爱的金发小姐身旁,鲜少有人侍奉。不过这段日子,莱昂德罗那边也好不了多少。为了接待宾客,霍克家以往准点生火,掐表熄灭的灶火已经连续燃烧了好多天。好多仆从都被调了过去,炉子总是亮着,酒桶从来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