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鸦楼是栋死寂的建筑,群鸦飞过,也懂得收敛声息。然而现下鸦楼前的半圆广场却像个奴隶市场。抓捕奴隶的商人缺乏眼光,手里净是暴徒,扒手,强奸犯之流,他们相互推诿,只想减少手里吃饭的嘴。
“惯,惯偷要先,先扔进地牢,供出同伙再处刑,这这这是惯例!”大声嚷嚷的是都城警备队,他的绿袖章脏得像团烂菠菜,他的卷发也好不到哪里去,跟囚车里的罪犯一样肮脏。他站在副楼前,楼门前的铁闸被拉了起来,木门向内打开一道缝隙。烂菠菜迈上台阶,一边往里挤,一边朝门内窥探。
“找瘸腿将军要你娘的惯例去!”看守铁闸门的乌鸦用胸脯把烂菠菜挤回去。“下面拉屎的地儿都没了,就算神官来了,也不能进!”
艾莉西娅在鸦楼大门口下了马,瞧这动静,也不会有个长相顺眼的马僮钻出来帮她牵马。她把马牵到楼旁的榕树下,动手拴起来。左撇子率领的囚车队吱吱呀呀地开进碎石广场。烂菠菜蹭地一下蹦起来,脖子红得橡根胡萝卜。
“老子的人不能进,凭什么他们能进?!八,八辆车,三三三四十个人,人呢!”
左撇子跳下车,边走边说,“偷盗一例,纵火犯一例,她声称要借太阳神的力量为洛德赛驱邪……”
烂菠菜再次叫嚷起来,后面的内容艾莉西娅没听清楚。鸦楼的地牢历来关押重罪犯,铸有三重铁门的黑牢更是冥河一样的地方。把犯人运到乌鸦的地盘上来,说明都城警备队的大牢一定塞不下了。监牢尚且不够用,那么停尸间呢?她走向鸦楼,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指望更加稀薄。
比起外面,鸦楼里面静得让人寂寞。石廊和扶梯间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石窗,将石砖晒得温热。砖缝间阴影厚重,地牢前的争执隐约可闻。艾莉西娅毫无阻碍爬到顶楼,被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拦下来。“霍克家的艾莉西娅求见卡里乌斯将军,为她的朋友克莉斯而来。”艾莉西娅让他通报,男子听不懂大陆语似的,绀青的眼睛瞪着她。“将军现在不见客。”他指指靠墙的长凳,“请坐,如果您等得起的话。”说完他撇下艾莉西娅,朝楼梯口走去,步履匆匆。
他是卡里乌斯将军的副官?艾莉西娅试图回想,但对男人的相貌,她一向记忆力欠佳。这家伙出入鸦楼却未着军服,头发乱得像是刚被人从床上拎起来。卡里乌斯大人的脾气久负盛名,这幅尊荣去开会,只怕被骂的屁眼都肿了。
仿佛为了配合她,将军惊人的嗓门儿嗡嗡响起来,也不知是力道深厚穿透了木门,还是飞过窗户,越过石墙,从走廊的窗口传过来的。
“去他娘的!谁他妈再敢指使你们,就去查他个底儿朝天!”
艾莉西娅吹声口哨,晃到卫兵身边坐下。她靠向石墙,砖头已经被阳光晒热,艾莉西娅往阴凉处挪了挪,最后干脆搁上腿,半卧在长凳上。
“谁的娘要倒霉了?”她问。
为暴躁的将军看守房门的卫兵是个麻脸的瘦高个儿,他瞎了一样盯着对面的灰白石壁,全没注意到美丽的艾莉西娅小姐正躺在他腿旁的凳子上。
“不屑回答。”艾莉西娅撇嘴。“鸦楼的秘密就是帝国的机密。你们乌鸦都生了张铁嘴。”
卫兵不说话,喉头滑动,把脏话都吞进肚里。艾莉西娅嘲笑他的拘谨。“你不说,艾莉西娅就不知道吗?现在说出来,她记得你的好,指不定什么时候,这点好印象就能派上大用场哩。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对艾莉西娅有什么不满?哦——你认识克莉斯,对不?”
守卫收回他的视线,剃得光溜溜的脸铁面无私。“您未在军中供职,特别尉队的事少打听为妙。”
“哈,避而不答,看来是真认识她。不仅认识,甚至颇为思念。”艾莉西娅摇头晃脑,打量守卫。年轻的守卫被她瞧得不自在,视线移向窗外。广场上的都城警备队员不知和特别尉队士兵起了什么冲突,死了亲爹一样的惨叫。夏虫被他惊得收敛声息,树影摇曳,送来微风的叹息。
“眼下正缺人手,我们亲爱的克莉斯尉长呢,很不幸,是个不知休憩为何物的工作狂。少了她这样能干的家伙,下个月难过啰——”
守卫很不服气,吐出一大口浊气。“尉队才俊,远超您想象,大人。”
“嘿嘿,怎样的才俊?师从大学士,连杯啤酒也舍不得喝的那种?还是欺负百姓,对长官拳打脚踢的那种?”
“那是——”守卫把牙齿咬起来,“米娜该挨揍,但不能给外人碰。何况她也是有苦衷的。谁会自愿去守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