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连安妮也离你而去,你孤身一人,深处危机四伏的洛德赛,再不坚强可不行。
说什么要学会坚强,难道提出任性的请求,要求去绿影庄园休养的另有其人吗?你已经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如若不然,难道继续留在夏宫吗?留在杀母仇人的宫殿中,欣赏他们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地方,那个肮脏的,令人窒息的地方,现下连安妮的笑声也听不到了!
你可以求助于拉里萨大学士。
不,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伊莎贝拉摇头,否认幼稚的想法。她一定曾私下调查,母亲的遗书就是最好的证据。但她什么也没说,当然了,她是帝国人的大学士,她出身高贵,依靠君主的信赖进入圆桌。即便知道主君轻信谣言谋杀了异国夫人,她又能如何呢?在宴会的酒里下毒,毒死君主为旧情人报仇吗?
拉里萨大学士是冷漠的帝国贵族,那么你的克莉斯,就不是了?
她……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伊莎贝拉轻抚腿侧。她的伤口几乎已经愈合,克莉斯仍坚持要求包扎保护。药膏由拉里萨大学士亲自配制,克莉斯则揽下所有护理工作。她有秘法师的手法,比起安妮来,又更加细心。安妮虽然有心侍奉,但她生来怕血,总是不敢多看,克莉斯则完全不同。她不仅为她护理伤口,也替她守夜。入夜之后,她的笛声常从喷泉的方向传过来,有时正是母亲喜爱的那首《星光》。
几时能够再次与她合奏这首曲子?你的任性胡闹也该到头了。你应该向她道歉,为你的无礼与冒犯。
明知不可能望见,伊莎贝拉还是偏斜身子,将视线探出车窗。车队驶出御道,转上一条硬泥路。遮蔽烈日的行道树退去,视线豁然开朗。马车前方是一处缓坡,被日光炙烤得发白的硬泥路在远方分叉,右侧深入绿荫,左侧的一条离绿影庄园更近。它从几栋黑顶灰墙的矮楼间蜿蜒而过,横穿立有粗白石碑的小小广场。广场上热浪升腾,皇家旗帜包裹石碑,战狮白得刺眼。运送牛肉的马车停在广场正中,被铁桶般团团围住,绘有牛头的蓝旗高出人群一大截,旗帜随风摇摆。
离皇家旗帜最近的,是群佩戴武器的家伙。艳阳下,他们的金属剑首,皮护腕上的铆钉光芒耀眼。齐整的队列,彬彬有礼的氛围将他们和其后紧贴在一起的平民区隔开来。这些家伙绝不是佣兵,曾于佣兵们朝夕相处的伊莎贝拉很清楚,面对免费的上好牛肉,拿命换钱的佣兵不可能还记得住礼节。那些家伙出身不凡,或许是某位贵族老爷管家的亲随,甚至是爵士本人也说不定。反正洛德赛贵族多如牛毛,有的不过是勉强负担得起一座四合院的小富人家。
灰扑扑的平民则相互推搡着,挤在铁桶的中外围,面对免费的牛肉垂涎欲滴。赤足的人们难分彼此,紧贴在一起,沸腾的人声传进车厢内,闹哄哄的像群发现死牛的苍蝇。
“克莉斯爵士希望绕道而行。”梅伊策马迎面而来,抬起脸来询问。伊莎贝拉望向广场,距离威尔普斯家分发牛肉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只能瞧见黑铁桶一般的人群。每个人都试图挤向马车,幼小的,衰老的,病弱的统统被扔了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被挤得倒退出圈,坐倒在硬泥地上,肮脏的黑短发纠结成一团,辨不出男女。
“她认为广场不安全?”
好像问了句废话。梅伊露齿而笑。“为了守护您的安全,这些日子以来,克莉斯爵士可是如履薄冰呐。然而照我看来,当下免费牛肉满大街乱走,贫民,小偷,恶棍,造谣者塞满石砖的每一个缝隙,十足安全的道路,只能插上翅膀,到天上去找啰。”
虽然多日未踏出宫门,但直觉告诉伊莎贝拉,梅伊说得有道理。
“我愿意采纳克莉斯爵士的意见。”伊莎贝拉回答。梅伊抿嘴而笑,踢马回去传令。她的马蹄声渐远,马车后面却骚动起来。伊莎贝拉听见男兵吆喝的声音,一个粗鲁的大嗓门很快盖过他。战马嘶鸣,伊莎贝拉侧耳倾听,还好没听到金属的铮鸣。伊莎贝拉原本担心这些狮卫受绯娜训练,与平民冲突,只会践踏而过,不料大兵们却比奥维利亚的骑士老爷们冷静许多。
伊莎贝拉差人查探情况,那人尚未回转,马车便再次动起来。车厢调转了小小角度,而后戛然而止。想必克莉斯窥见了车队后的情况。梅伊的战马小跑过来,她眯起眼睛,打量车队末端。“要想回头,非得遣散这群闻着血味飞来的苍蝇不可。”她扬起下巴。伊莎贝拉将头伸出车窗,腿伤令她坐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