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阿姨劝道:“昨天也就吃了这点,再吃点吧。”
尚厚德礼貌摇了摇头。
陆阿姨苦劝不行,又递了小半碗火腿道:“尚老师,这是今天阳阳给你寻的,今天特地打电话过来,提醒我给你加的。”
尚厚德沉默又吃了两三块。
饭菜仍剩着一大半。
收拾桌面时,陆阿姨在心里叹了口气。
“化疗后口苦,是难得吃多少的。”陆阿姨收拾了东西,剥着一根香蕉,坐到了尚厚德病身边,“尚老师,你是当老师的,是个文化人,我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在您面前也说不动那些大道理。”
“但我就懂得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那武则天六十七岁了,还能当皇帝哩。我三十多岁时候,男人死了,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现在还不是熬过来了,把女儿送进了大学里。要是不撑下来,我哪儿看得到今天这好日子啊。”
尚厚德沉默听着,一言不发。
陆阿姨又喃喃自语道,“不管怎么样,病都是能熬过去的。熬过去一切都好了。我听医生说了,你这个病不是恶性的,手术成功的话,十年生存率很高的,还有人可以活十几二十年的……”
尚厚德依旧沉默。
尚厚德沉默低头。
“尚老师,你想想阳阳和小黎,成绩那么好,马上高考能上清华北大哩。都是多好的孩子哦。
”“他们还都要你照看着长大咧。别让他们伤心。”
沉默许久,尚厚德轻轻道:“陆姐,我知道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的。”
最后他极低极低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陆阿姨偏头,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知道就好哩。那那些不要的东西,我给你拿出去了啊。”
她翻出了尚厚德枕头底下的那瓶安眠药,将其带出了病房。
尚厚德沉默望着她动作,终究什么都没说。
咚——
病房门关上。
尚厚德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了一滴泪。
——似解脱似重生。进入十二月,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如期而至席卷了南方,整个城市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也都萧索地懒洋洋了起来,码头长长的汽鸣声隐约间愈来愈远,路旁的梧桐树被狂风撕扯下最后几片落叶,天空再不见大雁成排掠过。
路上行人们各个换上了棉袄,缩着脖子,行色匆匆。
冬天,快来了。
叮铃铃——
第一遍早自习的铃声打响。
尚阳已头昏脑涨地读了一早上的英语语法,觉得自己脑袋都快成了鱼塘了。
晃一晃脑袋,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蝌蚪文字母和定语从句、状语从句和虚拟时态,扭着屁股,唱着草裙舞,对他say hello。
嘲讽max。
他干脆扔了书,下楼买可乐换换脑子。
捧了一杯可乐,被初冬小刀子似的风刮着脸,尚阳穿着印蓝胖子的连帽卫衣,戴着灰色帽子,半懒不懒地把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往教室走。
若不是又高又瘦的身材,与过分帅气的面庞,那欠揍的姿势总让人忍不住想给他正正骨。
刚路过校门口一段院墙,尚阳吊儿郎当咬着吸管,与一个从院墙后头,抛进来的书包打了个照面。
单肩。
显示了其主人的潇洒。
空瘪。
显示了其主人的学渣属性。
一个头发吹成三七分的男生撑着院墙,矫健的翻了过来。落地时,还不忘撩了一下刘海,保持发型。
然后一扭头,他就正好和橘皮脸、地中海的中年教导主任来了个面对面。
那一刻,双方都很尴尬。
男生呆愣了一秒,转身就跑。跑出两步,发现他忘了拿书包,又飞快来了个飘逸窜回来,脚尖一勾,挑起那装饰大于实用的书包,狂奔而去。
教导主任一如既往慢半拍,等人跑了才反应过来,颤抖地举起了手指:“你你你你哪个班的?给给给、给我站住!”
风卷来了那学生狂奔时的急促喘气声音。
“傻子才站住呢!拜拜了,地中海王主任。”
“你你你你你、你——”地中海王主任发出了怒吼:“你们还不快给我追!”
一群憋笑憋得脸都绿了的学生干部呼啦啦追了过去。
“站住!”
“缴械不杀!”
“皇天在上,你还有一次悔改的机会。”
那哥们朝左边高一教学楼狂奔而去,路过尚阳身边时,飞快扔下一句:“哥们,江湖救急,帮忙掩护一下。就说我去了右边了哈。”
学生干部们紧随其后,气喘吁吁问尚阳道:“同学,你看见刚才那翻墙的往那边去了吗?”
尚阳捧着奶茶,默默指向了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