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头上戴着灰鼠软帽,穿着貂毛领的披风, 身上落了好些雪,他脸冻得有些红,搓着手,恭敬地笑道:
“爷,锦绣坊、隆兴钱庄还有升云酒楼的三位大掌柜都来了,按您的吩咐,该拿的东西也全拿来了。”
“哦。”
陈南淮淡淡地应了声,从袖中掏出方帕子,轻抹了下唇,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叫他们进来罢。”
听见这话,盈袖一怔,立马要起身,道:
“大约公子有事,我去守灵了。”
“不急。”
陈南淮虚按了把盈袖,凑近了,压低了声音,笑道:
“我叫百善从酒楼带了些好菜,还有一盅炖血燕,吃些再去。棺材就在后院,又不会飞走。”
“可……”
盈袖总觉得有些不妥。
头先她那般不堪地去酒楼,哭着求莫掌柜许她卖艺。
陈南淮这是什么意思,想当着这些人的面,打她的脸么?
正乱想间。
盈袖瞧见从外头鱼贯进来三个中年男人,穿着都相当贵气。
为首的那个约莫四十上下,甚胖,大花眼,下巴堆了好几层肉,左手带了两个宝石戒指,瞧着倒蛮和善。
“这是隆兴钱庄的何掌柜,每日从他手里得过数万银子,此人过目不忘,经过他手的账本,翻一遍,他能给你倒背出来。”
盈袖点点头。
毕竟见的是曹县的大人物,她还是紧张,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再瞧去,在何掌柜之后进来个瘦高的男人,五十上下,相貌倒是清俊,头上戴着玉冠,衣料竟全是蜀锦。
“这是锦绣坊的孙掌柜,他主要是与越国做绸缎生意,头先你身上穿那套红的,就是咱们锦绣坊出来的。”
陈南淮凑近了,笑着介绍。
盈袖干笑了声。
她感觉陈南淮似乎没有要羞辱她的意思,可这半夜的叫这些人来作甚。
再瞧去,最后进来的是升云酒楼的莫掌柜,他瞧着最不起眼,黑瘦矮小,穿着普通,手里提着大食盒,默不作声地上前来,将食盒里的菜肴、碗筷全都摆到方桌上,最后又端出个白瓷炖盅。莫掌柜在布菜的时候稍微抬头,瞧见了她也在,略怔了下,但什么话没说,躬身退后,与其他两位掌柜并排站在一起。
“三位掌柜过年好啊。”
陈南淮点头笑笑,便算见过礼了。
他亲自动手,打开炖盅,从里头到出一小碗血燕,推到盈袖跟前,随后挥了挥手,叫百善和外头伺候的护卫端进来矮几和小杌子,请三位掌柜坐下,在每位跟前的矮几都上了两道下酒小菜并一壶酒。
“这些日子辛苦各位了,我敬大家。”
说话间,陈南淮从桌上翻起个茶碗,满满倒了一杯绍兴黄,端起,一饮而尽,笑道:
“诸位别拘谨,随意些。”
三位大掌柜相互看了眼,赶忙回敬了杯,都守着规矩,谁都没敢瞧一眼上头坐的那个明艳绝伦的女子。
都是生意场中的人精,脑子转的快,知道少东家叫他们来肯定有要事。虽不知那女子的身份,但猜想定不一般,若是陪酒的清倌人,此时应该站着或跪着,没道理与少东家平起平坐。
最先说话的是隆兴钱庄的掌柜,他人胖,坐小杌子上窝得难受,笑呵呵地看向陈南淮,恭敬道:
“有日子没见大爷了,大爷真是越发出挑了,我等已经将账册全都备好。”
隆兴掌柜抱拳一笑,道:“不知大爷是不是今晚就要查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非也。”
陈南淮摆摆手,用筷子夹了块糖醋肉,先是往盈袖口碟里放了块,紧接着自己又吃了一块,细细地打量着底下三人的细微表情,笑道:
“诸位都知道,我爹打算将曹县的生意全都交给我,让我练练手。”
这话一出,底下的三个掌柜忙搭腔,无非恭维少东家天纵英才,杀伐果断。
“三位叔叔莫要笑我了。”
陈南淮摆摆手,大抵真是酒喝多了,他感觉有点飘飘然。
“侄儿有个事,比较为难,要三位叔叔帮个忙。”
“瞧少东家说的,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锦绣坊掌柜忙笑道。
“是这样的。”
陈南淮斯条慢理地嚼着肉,冷笑了声:“升云酒楼算是我一手经营起来的,我向来比较重视。只不过去年夏天发生了件事,福满楼的东家张涛之不太懂规矩,将咱们酒楼的几个头牌妓.女重金挖了过去,紧接着,两个会做淮扬菜的厨子也叫他耍手段弄走了。咱们这儿的菜定价多少,他总要比咱们低一些;各国的行商坐贾来做买卖,到酒楼用饭谈生意,他也总跟咱们抢客人,这不是欺负人么。是不是啊,莫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