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淮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住,轻咬了下舌尖,试图用痛来使自己镇静下来,莫慌,他是陈砚松独子,姓左的顶多羞辱他,绝不会要了他的命,忍就行了。
“打过的。”
陈南淮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双手,无奈笑道:“右手被她用簪子扎透了,左手被她咬了口。”
“呦,瞧着都疼。”
左良傅啧啧叹气,故意作出心痛之样。
他知道陈南淮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好几次,他都想现身,阉了这杂种。
“那咱俩是难兄难弟呀,被同一个女人打。”
左良傅莞尔浅笑,走过去,挡在盈袖身前,看着身子略有些颤的陈南淮,指头轻轻地戳了下陈南淮的肩膀,眉一挑:“有缘,咱哥俩太有缘了。”
“不不不。”
陈南淮忙陪着笑:“草民哪敢和大人比肩。”
“也是。”
左良傅笑了声,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她一开始打你,是因为你侮辱她,她那时候伤心坏了,有些事还不大想得通,忍无可忍就伤了你。可后来,她明知道自己酒醉后被你占了便宜,却忍下这口气,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着实惧怕你这块嚣张跋扈的贱骨头。”
“是。”
陈南淮低下头,强咧出个笑。
“那你可知道,为何她打本官,本官却很高兴?”左良傅脸色愈发难看了。
“草民愚钝。”
陈南淮牙关紧咬,笑着摇头。
“因为她恨本官。”
左良傅微微扭头,朝后看,果然瞧见丫头此时用手捂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着实痛苦,身子摇摇欲坠,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左良傅叹了口气,看向陈南淮,幽幽道:“她恨本官袖手旁观,恨本官薄情寡义,可我,却一直在她身边。如今,我来了,她终于敢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敢将愤怒发泄出来。所以,她现在就算捅我一刀我都高兴,陈公子,你懂么?”
“懂。”
陈南淮笑着点头,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她早都知道左良傅就在跟前,却一句话都不说,维护着这狗官,一步步将他诱至如此绝境。
“毛都没长全的软蛋,你懂个屁。”
左良傅下巴微抬,故意看向陈南淮的下边,鄙夷一笑。
男人径直走向坟墓,恭恭敬敬地朝柔光拜了三拜,目中似有泪光,面上伤心之色甚浓,当转身的时候,又恢复往日的镇静自若,他双臂环抱,冷冷地看着竹灯师太,笑道:
“竹灯,你越矩了。”
“阿弥陀佛。”
竹灯师太双手合十,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老尼姑身形有些晃动,似在极力隐忍痛楚,良久,才哽咽道:“贫尼原先以为大人是要利用陆姑娘挑起陈高二人的嫌隙,没成想,大人竟是要借官府的手来清缴曹县的暗桩。”
“对。”
左良傅笑着点头。
朝廷内部党派纷争,羽林卫自相残杀,光指挥使都换了几茬。云州和曹县的势力盘根错节,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潜伏在曹县的暗桩有没有叛变。瞧瞧,竹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吃斋念佛久了,就真成了个佛爷。
如今他左良傅来了,曹县那些老的、没用的、叛变的以及心慈手软的,必须全都清除,一个不留。
“竹灯,慈云庵还有一条通往小院的密道,你为何不与本官交代清楚?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指点陆令容去挟持盈袖,更不该叫柔光去登仙台救人。您是老前辈,本官给你留面子,没处置你,知道你这些日子贪生怕死地躲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搭理你,你自己回长安见陛下,问问陛下宽不宽宥你。”
“左大人!”
竹灯师太狠狠地甩了下袖子,怒道:“大人难道就没一点愧疚么?这些日子,多少无辜的人惨死,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
“呦,师太还真修成佛了。”
左良傅鄙夷一笑,道:“听闻师太二十多年前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念了几天经,竟真能觉得洗净双手?你不尊本官的命令,生了恻隐之心,那便是愧对陛下,是为不忠;你为救区区一个陆令容,害死了柔光,是为不义,你这种不忠不义的小人,有何资格指责本官?”
“是。”
竹灯凄然一笑,仰头,看了眼浩瀚碧空还有初升起来的太阳。
二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为了黄图霸业,多少人变成了白骨?佛普度不了众生,消弭不了欲望。
竹灯摇头苦笑,她盘腿而坐,从怀里掏出张桃花笺,放在满地的佛珠上,随后,她看向不远处正啜泣的盈袖,双手合十,悲痛道:“贫尼害苦了徒儿,亦害苦了梅姑娘,自是要赎罪的。贫尼自知大限将近,这些日子躲起来苦心钻研医典,为陆姑娘的病拟出这张方子,烦请梅姑娘交给她,告诉她,别再追逐那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