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欢应了声,赶忙跑出去帮手了。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阳光从窗棱温柔地照入,在地上形成块好看的光斑。金炉里的白檀默默地焚烧,散发出隽永的气味。
盈袖没理会外头的纷杂,她除鞋上床,将床帘放下,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子,确定没有人进来打搅,这才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封信。
要不要看?
盈袖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将信封上的火漆撕开。
嚯,这狗官好生啰嗦,竟写了厚厚十来页。
信纸只普通的麻黄纸,上头有股子浓郁的酒味儿,打开一瞧,字如其人,真丑,但回锋却极有力道,几乎透纸而过。
盈袖有些紧张,手轻按住心口,仔细地读信,第一页就叫她哭笑不得。
“若看信的不是梅姑娘,本官奉劝你,最好从哪儿偷的,就放回哪儿去,别等着本官秋后算账。若看信的是袖儿,劳烦,请阅第二页。”
盈袖莞尔,啐了口:“呸,就你这狗爬字,谁看谁辣眼睛。”
虽这般骂,她还是去看第二页。
“袖儿:
这是我不在你身边的第一夜,你睡得好么?
先不要发火儿,耐心看下去。
我喝醉了,脑子一热,就给你写了这份信。
袖儿,你如今肯定特恨我,恨我把你从桃溪乡带走,恨我对你言语无状,恨我轻浮孟浪、恨我诡计多端、恨我袖手旁观。”
不知不觉,盈袖就掉泪了,哽咽着骂了句:“我的确恨你。”
她翻开第三页,接着看。
“我不是什么好人,出了名的坏,你知道的,我就是想利用你挟制陈砚松。
我戏弄你、对你动手动脚,拿捏着分寸勾搭你,最后不管有没有招抚到陈砚松,吃亏的肯定是你,我顶多被世人骂两句无耻,可到底还是能抱得美人归。真的,你喜不喜欢我,对我没多大意义。”
看到这儿,盈袖恨不得把信撕了,只听啪地一声,豆大的泪珠掉在纸上,把墨字化开了。
瞧瞧,这就是左良傅,无情无义。
她翻到第四页,接着读,倒要看看,这狗官究竟能有多无耻。
“说出来都觉得丢人,本来我抱定了主意勾引你,没想到崴了泥,本官堂堂昂藏八尺大丈夫,陛下的近臣,朝廷的栋梁,竟然被你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给勾引了。”
看到这儿,盈袖笑出了声,方才的郁郁登时一扫而光。
“遥记在桃溪乡时,你被陈南淮刺伤,小脸白刷刷的,好可怜;你落入冰河,被恶狼吓着时,好惊慌;你与本官谈论春画,目光闪躲时,好灵动;你为柔光痛哭,为朋友不惜去酒楼,好明艳;你就算被陈南淮百般羞辱,强迫,都不曾出卖我半句,可我这个坏透了恶人却想,就让你和陈南淮相互纠缠厌恶去,这样也能恶心一把陈砚松,本官乐得看笑话。
可最后,本官发现心有些疼。
你是盈袖,是个好姑娘,和陈砚松没有半点关系,那么干净善良的你,让我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你身边。”
“袖儿,我也曾挣扎过,想远离你,可来不及了。谁让你太好心,给昆仑喂了杯茶呢。
袖儿,我知道现在同你说陈砚松有多无耻,你肯定不信,说不准还会恨我。
那我就说一件事,其实你父亲上头还有个大哥,是你爷爷原配的嫡子。二十多年前,你父亲和你大伯为争夺家业,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当然,最后你父亲赢了,好巧不巧,老太爷一咽气,一把无名火就从你大伯家中烧起,连同烧死的奴婢算上,一夜间死了三十三人。更巧的是,你大伯一家被从陈家族谱中剔了出去,仿佛从未有过这么个人,而这些事,全都发生在你出生前后。
至于你母亲和陈南淮的身世,梅濂说的含糊其辞,等回到洛阳,你细细地问他吧。”
“袖儿,曹县事罢,你肯定不愿嫁给陈南淮,可我担心你会被陈砚松利用,万一他把你擩给魏王怎么好,那可是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糟老头子。
洛阳凶险,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惟愿在活着时,能护你周全,等看你嫁了好人家,我便是死,也能安心。
好了,我要去找陆令容算点小账。另告诉你件有趣的事,你可知陆令容为何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么,她是个天生石女,无法同男子行周公之礼。提她作甚,好没意思。
千言万语,待来日细说,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
珍重,务必珍重。
良傅字。”
看到最后,盈袖只有怅然。
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冰凉,下床穿鞋,走到火盆跟前,准备将那十多页信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