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到那双藏着很多心事的眼睛,她隐约间看起来,就像个始终未变的坐在灯塔上看海的沉静女孩。那么美丽,带着不可触及的圣洁。
道尔顿斜靠着栏杆,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上面常年累月握枪握剑留下来的老茧,这是一双曾野心勃勃的沾满血腥的手。在很久以前,那时候既没有威风凛凛的“战争机器”,也没有军功显著的帝国元帅,有的只是一个活在阴暗的贫民窟的孩子。
贫民窟的人,就像是生活在腐肉上的蛆虫和苍蝇,被人忽视,被人随意践踏而过。
打很小的时候起,那个贫民窟的男孩就知道,想要站直身活下来就要用尽全力地去争夺,撕咬,直到自己手握权力。世界对他来说,就像是个巨大的战场,只有硝烟和敌人。
但今天世界好像一下子变了,缩小了,只剩下官邸这个小小的秘密露台。
道尔顿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
里面柔软的天鹅绒上盛放着一根打造精美的宝石发针。那是他从教皇国离开时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教皇国有位金匠打造的首饰最受贵人们的欢迎。在路过金匠开设的商店时,道尔顿一眼瞥见了橱窗后的这根发针,黄金铸成的藤蔓上点缀着浆果般的红宝石。
他余光中只见橱窗里一点绯红的光影闪动,在意识自己想什么之前便已经翻身下马,匆匆走进去。
副官不明所以地跟着下马走进店铺,看到他站在发针前,顿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您要送给……?”后面的谁副官没说出口,朝他挤眉弄眼。
道尔顿看了他一眼:“有那么明显?”
“红宝石,还不够明显吗?”副官眉飞色舞,“老大,您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犹犹豫豫想给心上人送礼物,担心她不收也担心她不喜欢的毛头小子。这个发针她戴着一定好看,别犹豫啊。”
道尔顿踹了这个一直追不上恋人的狗头军师一脚,最后还是将发针买了下来。
他忽然记起了当初还活在贫民区里见到的一对夫妻。丈夫是个哑巴。他们住的房间旁边就是臭水沟和垃圾堆,那个哑巴每天都会摘一朵花插在窗口的破杯里。后来哑巴有一天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在贫民窟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妇人照常摸索着活着,好像丈夫死了也没有什么变化。直到有一天,有人指着垃圾堆旁的泥地里开的一朵花给她看。
那个妇人看着花突然嚎啕大哭。
时间隔了很多年,道尔顿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喜欢一个人,喜欢藏在一朵花里,喜欢藏在因为她会下意识注意的一种颜色里。喜欢是种藏不住的特殊,别人看到你站在橱窗前看一枚红宝石打造出来的发针,就知道你在想另一个人。
道尔顿拿起那枚他藏了一路,从教皇国带回罗兰的发针,将它小心翼翼地趁女王未醒将它别在她美丽的银发上。纵马开枪弹不虚发的手在这个时候竟然平白生了些许紧张的汗,或许是因为她闭眼沉眠时侧脸犹自隐约藏着重重心事。
收回手的时候,她的一缕头发落在指上。
道尔顿垂眼看着那缕头发,片刻后,又轻又快地吻了吻发梢。
女王应许了一个下午,便只是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道尔顿就没有见过谁像她这样,活得精准得像个齿轮永远不松懈的机械,不论什么时候都将事情计算安排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出差错。
一个人生生将自己活成机器,难怪凯丽夫人每天都担心她。
道尔顿靠着栏杆,站在身侧,低头看她。
晚霞铺平过天边,鱼鳞般的云团随风移动,红日朝着海平面坠落。露台栏杆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阿黛尔睁开眼的时候,斜阳和阴影同时落在她的眼里。那是再高明的画家也无法描绘的陆离景色,晦暗交错好似不真实的梦。
只短短的一刹那,那双眼睛就退去了朦胧,变得和平时一样清醒锐利,几乎要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真正休息。
“晚上好,陛下。”
道尔顿朝她微笑。
远远的,港口的太阳塔灯火被点燃了,灯塔的光晕染在暗得很快地天空上。阿黛尔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眺望码头的舰队和航船,风吹过的时候让她感觉发上好像多了点东西,便抬手去摸。
道尔顿手臂里挂着外衣,全神贯注地观察她的反应。
发现多了一枚发针之后,阿黛尔偏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有取下来。
“陛下。”
凯丽夫人进入秘密露台,朝女王屈膝行了一个礼。道尔顿在这边待了一个下午,她其实也在旁边守了一个下午。其实道尔顿的要求算得上完全不符合宫廷礼仪,但守在露台外的凯丽夫人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