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自醉稍稍停了停。
这些便是酩香花了罢。虽早过了花期,其独特动人的姿态依然值得欣赏。
而且,空气中,似乎仍留有余香。淡而雅,缭绕不散的清香。
继续在花丛中穿行,却渐渐地闻不见花香,取而代之的,是血腥味。
洛自醉拧起眉。浓重的血腥已全然盖住了香气。他举目四望,稀疏的花木遮挡住他的视线。
又走了几步,他才发觉,酩香花畦边的土,已被血染成了怪异的颜色。循着血流朝前看,便见一名小侍,趴倒在花木间。
他背部的伤口极深,几可见骨,血仍在流。
看来应当刚死去不久,不然,血应该已经凝固了。
宁姜在么?
洛自醉转过身,又望见不远处的另一具尸首。他认得那张脸孔,是献宜殿中司。不过,平素自若的神色,被极度恐惧和慌乱的神qíng所取代。
一路走着,他总计发现六具尸体。
几乎都是极尽恐慌的模样,杀人者毫不留qíng,且剑法出众,一击即中,没给他们任何逃走的机会。
绕过一小丛已半枯gān的花木枝,洛自醉瞧见一座六角亭。亭子前,宁姜正一手抓住他的书童子烛的衣襟,一手举起沾满血迹的长剑。
那子烛浑身颤抖,满面惊惧,泣不成声,满目绝望。
宁姜神qíng冰冷异常,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剑没入子烛体内时,他望见洛自醉,目光刹那间变得凶狠,随即又是恐惧和无力。
但,那一刹那,洛自醉却猛然觉得,面无表qíng的宁姜更为绝望。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望着。
血溅了宁姜一身。
他身着银线软甲,显是匆匆自御林军营赶回,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便找来所有下人,一一盘问之后,就立刻痛下杀手。
宁姜抽出剑,子烛软倒在地,大片血在他身下晕染开来。
洛自醉站在原地,九年之间的点点滴滴,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qíng,都迅速地在他脑中闪过。他捕捉到了什么,却又让那几丝疑虑溜走了。
如今,他只明白,意外,或许并非意外,发生了。
宁姜似才察觉他在场,缓缓回首,望着他。
原本有许多话要质问,如今,洛自醉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问出口。事qíng扑朔迷离,又或许,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他仍然十分平静地任宁姜望着,以依旧冰冷的目光望着。
“栖风二哥。”宁姜倏地出口唤道,神色和煦不少。
洛自醉仍只是淡淡地瞧着他,没有半分动作。
宁姜收剑回鞘,道:“栖风二哥可还记得,九年前,封君那日,我第一个到紫阳殿拜访?”
洛自醉颔首。
“少时听了许多你的传说,对你素来仰慕。只可惜你久病在家,不见外人,宁家和洛家也并不jiāo好,一直没有机会与你相识。在选妃的宁宜阁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想着,这就是洛四公子啊,与你结jiāo的机遇,终究来了。”
洛自醉眼神微变,依旧不语。
“我仰慕二哥,敬佩大哥,可,你们从未信过我。”话毕,宁姜忽地一笑。
洛自醉忆起,九年前,初见他时,他亦是这样笑着,和善近人,亲切无比,教人生不出任何防备之心。
其实,他信过他,即便只一瞬,也信过。
不过,洛自醉仍未言语。
宁姜怆然大笑,道:“无论我如何说,如何做,在你们眼中,也只是作戏罢!不过,依你的xing子,如今这时候还会到献宜殿来见我,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洛自醉微怔。出紫阳殿前,他便知此举卤莽之极。尽管如此,他还是来了。明知可能有危险,还是来了。他以为都只因自己太在意后亟琰之事,且有五分笃定宁姜不会轻易动作。但,现在想来,他向来认为有五分危险便不能行事,这回却并未多加思考。这并非只是愤怒之下的冲动,而是,正如宁姜所言,他潜意识中,仍认定宁姜不会铤而走险——尽管一切都对宁姜不利。
正因九年的jiāoqíng,多少能辨此人xingqíng的真假,他才并不认为宁姜会加害他罢。
此时,令他不冷静的怒火已经完全消解了。
他和后亟琰的判断是正确的。宁家三公子,绝对是宁家最出众的人物,这回却做了棋子,于qíng于理不合。宁家人,怎么舍得下这个儿子?经这次风波,皇颢断然不可能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