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罢。在这少年跟前,他仿佛变成了陌生人。
熠熠的双眸,柔和的笑容,疼宠的视线。这是人陷入qíng网时的模样。
他倏然觉得心中生出一丝丝痛楚。淡淡的,极细微,却始终缠绕着他,慢慢地从血ròu延伸到骨髓里,将他整个魂灵最柔软的部分刺得鲜血淋漓。
这是失落的痛苦,这是绝望的痛苦,这是多年来的微小希望顷刻间化为乌有的痛苦。
其实,他从未想过要表达出自己的qíng感。
不仅是因为他明了没有希望,更因他不愿从此尴尬、形同陌路。
但,即使很明白,心中却仍存着细微的希冀。而目下,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想望却自燃了,在灼伤的痛苦传来时化为了灰烬。
他本是淡泊之人,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yù求。但——每回他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么?表现得如此欣喜,用这种满含着qíng感的目光毫无掩饰地注视着他?
不,不希望那人察觉。不希望那人知道一丝一毫。
他始终不曾出声,转身悄悄离开了。
他走得很快很急,掠过封府。寒风如刀,割着他的衣袍他的脸,他恍若未觉,飞出京城,御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圣宫。
五日过了么?他的风灵力有这么qiáng么?
跨入圣殿,老师坐在祭坛下,抬眼淡淡地望着他。
“唯,你后悔了么?”
“老师,若无可能,用qíng再深也徒然。”
“非也。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有动qíng的缘分,亦非所有人都能待在所爱身边,更非所有人都能与所爱成为至jiāo。”
“我应当感激这种缘分么?”
“你觉得呢?今后你想如何待他?逃避?静默?离开他,还是依旧留在他身边?”
……他想了想,笑了,笑容中有些无奈。
他想待在那个人身旁,永远不离去。在他有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在他哀伤的时候默默陪伴;在他高兴的时候一同欢喜。
他做出了选择,也通过了命中难关。
然而,再度回京却物是人非。
那人自请出京,带兵在外,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柳树下,梅树下,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他隐约猜到缘由,却仍然只能旁观,只能不停地修行,暗暗期待一纸书信唤他践军师之约。
但,什么都没有。等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忘了。那么,他也忘了罢。
梦外他的袍袖里灌满了风,衣带在半空中飞舞。梦境在他的目光中碎裂,那一张张或欢喜或悲伤的脸孔也都化作粉尘。
逸,或许再过些岁月,一百年,数百年,我便能忘记曾生的qíng意罢。再过些年头,数百年,一千年,我便能坦坦dàngdàng继续做你的知jiāo罢。
秘密,将永远是秘密。
4
又入梦了。
黎唯张开眼,望着青色的帷帐。
他以为能忘,那时的qíng景却已经镌刻在他记忆里,在梦中不断地重现。若是这样,就算是一千年,一万年,他也不可能忘记这份qíng罢。
他起身,望向窗外。翠绿的柳枝随风飘拂,修长的枝条jiāo叠摇动,让他想起家中那棵老柳树。
“公子,朝服已经准备好了。”
琐馨的声音由远及近。
黎唯回过神,淡淡问:“什么时辰了?”
“不早了,卯时末。”
梦境竟然持续了那么久?天色早已大亮,他怎么没有发觉?果然还是因为这梦而方寸大乱了么?淡淡地皱起眉,他动作快了些。正待要束发整冠,不经意间瞥了瞥一旁的铜镜,他却一怔。
镜中的人满头银丝,在晨光中漾出细微柔和的光芒。
疾步行到镜前,他定定地注视着镜子里有些模糊的脸孔,仿佛难以置信镜中人便是自己。
“公子……”
“琐馨,将早膳端过来。”
房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执起一缕发,攥在手中。
原来,他真不能当那人的军师。命中注定,他会离那人越来越远。
银发一丝一丝慢慢转黑,他垂下眼,束紧发。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就离开那个人。
就算老师会怪罪,就算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他也想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一个时辰,哪怕是一刹那。
匆匆着衣、用膳,黎唯带着琐馨前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