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白匆忙跪在地上。道:“陛下,看在文嘉皇后和三皇子的面子上——”
苏秉正的瞳子便猛的一缩——阿客,又是阿客。他这辈子就合该被阿客折磨。一次两次,一个两个,都要将心给了旁人。可阿客也就罢了,卢佳音凭什么也敢?不过就是阿客的一个影子。求而不得,那便不要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就真稀罕这么一个人吗?
他僵白的手指攥住了阿客的手腕,将她一拽。她手腕上几乎没什么ròu,映着苍白的光,纤细得仿佛反手便可折断。“你搬出阿客来,就为这么个人,这么件事求qíng?”
他用力的将她掼在地上。阿客摔得不轻,脑中一片钝疼。眉角的血混着水渍,一滴滴的洇入线毯里。
采白忙扑过来扶她,仰首对苏秉正道:“陛下,卢婕妤……她就是客娘子啊!”
苏秉正简直想仰天大笑,可怒火令他笑不出来,“姑姑糊涂了。”
采白待要再说什么,苏秉正已龙颜大怒,“够了!姑姑年纪大了,若连活人都分不清,便出宫疗养去吧!”
采白只能争抢着分辨道:“不信您可以问她啊,陛下!她记得婢子的本家姓名,记得先帝在涿州对她说的话,还有大夫人和小公子……那些都是只该客娘子知道的事。”她推着阿客,“客娘子,你与黎哥儿说……”
茶水混着血渍流进眼睛里,阿客视野中只有一片模糊。可她觉得出苏秉正身上的怒气,他目光中杀机已然大盛,刺得她浑身都在疼。纵然此刻她与他说这些,他也只会恨她居心叵测的打听到这些事,竟敢收买采白,冒充卢德音。可到了这一步,她也不能不说。
她不及开口,外间便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吴吉终于带着人犹犹豫豫的过来了。瞧见屋里的qíng形,他忙又命人退避,候在门外。
阿客便将话咽了回去。
苏秉正这才收回目光,道:“白氏体弱智昏,不宜在乾德殿中奉职,准回原籍。念其侍奉文嘉皇后有功,令地方优加奉养。”又道,“婕妤卢氏……身染恶疫,即日起迁含水殿中疗养,诸人不得探视。都带下去吧。”
侍卫们从命进屋,采白挣开束缚,道:“陛下……”
阿客便握了采白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姑姑不必多说了。”
有人拖拽她,她陡生恼怒,道:“不许碰我!”侍卫们不敢拂逆,只候在一旁。
她擦去额上血水,望向苏秉正,道:“卢家收留过这样的人物,可卢佳音能侍奉天子,卢毅能袭爵成国公。却又在此刻被揭发拆穿。究竟是人无能,还是天弄巧?”她整齐了衣衫,收拢了发髻,静静的望着苏秉正,“黎哥儿,夫人总说,人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是更信会让自己痛苦的事?”
苏秉正只冷然望着她。待到她转身随侍卫们出去,外间凉风透入chuī动了帷帐,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紧绷的肩膀才缓缓的松懈下来。
这一日对苏秉正而言也是艰难的。
夜间用过膳,他依旧一个人在书房里静心。茶水房新换的宫女把握不好他的口味,那茶水放得凉了,满口生涩。他正当烦躁易怒的时候,忍不住又摔了杯子。吴吉忙带了人来打理,当面将那宫女斥退了。又道:“白姑姑已收拾好了东西,明日便要出京了。”
苏秉正只觉得夜风寂冷。许久才回过神来,道:“她是文嘉皇后身边的旧人……令她去凤仪宫挑件东西带走吧。”
吴吉忙应下。
苏秉正一个人静了半晌,忽而道:“朕出去走走。”
谯楼上暮鼓才歇,夜幕降临,漫天寒星璀璨。
苏秉正就一个人踱步在夜风里,靴子下石板踩起来沙沙的响。初chūn风里生润,那水汽缓缓的沁入衣衫,却并不觉得冷。太液池边柳枝已软,在风中款款的摇曳。那池水映了星光,点点泛明。
苏秉正就停在那水边。一个恍惚,就依稀瞧见水里有阿客的倒影。她褪了鞋袜,坐在青石上濯足,那明晃晃的月亮玉盘似的被她打碎又聚合。水声泠泠。她俯身时辫梢落进水里去,她扬手将辫子甩到身后,一个侧身的功夫,便瞧见了他。于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可他并不上前,就只是静静的瞧着。直到又一阵风chuī过,柳梢点水,那影子一散而尽,徒留满池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