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包容,却不能忍耐。脑子里霎时转过一阵邪念,如果把仝则丢到chuáng上,堵住嘴,牢牢缚住双臂,他是绝没有能力反抗的。
可他不能,他太清楚仝则的为人,看似温和,内心却极为qiáng悍,绝不可能接受任何形式的凌驾与摆布。
患得患失中,他明白,自己已经下不去手了。
在裴谨不吭声的时候,仝则却刚好在端详他。
犹是亲眼目睹了,适才徜徉于裴谨眸中的冷酷刚硬一点点褪散gān净,在微微垂眸过后,变生出一抹略显哀致的柔软。
仝则向来吃软不吃硬,如果对方能早一点流露这般表qíng,他的话就绝不会像方才那样横着出口,绝对不会!
可惜到底迟了,他忘记裴谨擅长转身就走,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人没有犹豫地,打开了房门,渐行渐远,终至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第67章
这一回,仝则没能鼓起勇气再追出去。
只为他心里,也有道过不去的坎儿——要说他的错处,的确是不够信任。然而裴谨又是什么态度?故意冷嘲热讽,满不在乎,难道就不可恨么?
不过仗着最后那点神伤,让人一下子觉得揪心难忍罢了。
理智地去想,仝则其实能明白裴谨不把谢彦文看在眼里的事实,肯说一句节哀,已算仁至义尽。只是他的火气正无处发泄,裴谨又赶巧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
眼下最困惑的,是他到底有没有冤枉裴谨。偏偏这个问题,没法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那人太骄傲了,就算真受了委屈,也绝对不屑做出任何解释。
站起身,仝则趴在窗户边向外看去,眼见着裴谨正稳步走进雨中,身上衣服显然湿了,登车前他顺手脱了下来,赫然露出满身的素白。
毫无防备地,心口被那抹苍白,狠狠地撞了一下!
怎么全然忘了,此刻人家府上也正有丧事。
裴谨的亲哥哥过世了,回想方才,他别说一句安慰的话,就连提一提、问一问都没有,论冷漠无qíng,他根本不亚于裴谨,甚至犹有过之。
实在是……是有些过分了!
仝则登时懊悔不迭,下意识捂住微微发颤的嘴唇,结果闻见了一手的烟味,刹那间,心里又涌起一阵阵的兵荒马乱。
百转千回的当口,车子业已走远,现在再追是万万来不及了。仝则宽慰自己,好歹先熬过这一晚,明朝起chuáng再做打算。
隔日他却又生出了qíng怯,整个人浑浑噩噩,一上午过去将将只做得一件冬装。午后饭罢,却不意在后门处,捡到了孤身一人的裴熠。
裴熠孝服未除,显见是偷摸跑出来的,旨在前来祭拜谢彦文。
拈香行礼,少年人的眼眶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他仰起头,死命不让那泪水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是三叔说的。”裴熠声音哽咽,“我长大了,三叔说,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
仝则很想问,你三叔有没有告诉你,这句话还有后一半——那应该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偷偷跑出来的,也知道家里人不让我再见他。可他人不在了,总可以来上柱香吧。短短几天,我没了父亲,也没了朋友。”少年的话满含酸楚,对着那灵位长长嗟叹,“小谢哥哥,你如何把那些人得罪的那么彻底!”
仝则听着,立时警觉起来,“这话什么意思?”
裴熠转过头道,“这些日子母亲伤心难过一病不起,那天我刚好去厨房为她取药。听见祖母房里的蕊初在和李明修说话。要等小谢哥哥离开京都,找人解决了他。我当时吓了一跳,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便听蕊初又说,三叔放话不教府里人揪着这事不饶,所以最好不要惹出麻烦,她bī着李明修想一个神鬼不知的办法。没成想,过了两天就听见了小谢哥哥过世的消息,幸好没和我家里人扯上什么关系,不然,我真连拜祭他都觉得没脸了。”
他说完,因惭愧而深深垂首下去,便没留意自己每说一句,仝则的脸色便沉下去一分。
转眼间,那一颗心仿佛已坠进了漆黑冰冷的深海里。
弄明白自己冤枉了裴谨,愧疚感如cháo水汹涌。就连面对裴熠这样一个半大少年,仝则都只觉得无言以对。
隔了好久,他调整qíng绪,拍拍裴熠的肩,“人都去了,恩怨已了,便祝愿他一路走好吧。你呢?最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