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团光明跳跃而起,虽说暖不透身,也填不饱腹,但却给人莫大安慰。我觉得生机复苏,哪怕饿得胃抽筋、穿着湿衣服坐在冬夜的户外,但也还算能熬过去。
虽说如此,我还是睡不着。
一闭眼,反像拉开了片黑色的大屏幕,无数怪景在上面上演。
乱蛇壕中。战士刀稍的彩缡坠地,一条就是一个真皋寡妇。
淩水河畔。我每走一步,都挤碎穿通他人的血ròu。火伤不了我,冰凌却刺破了我的胸口。人牲嘶叫,马蹄沉闷。河水反倒是不言不语,河水忙着láng吞虎咽,只来得及打一个寒雾弥漫的嗝儿。
一把绘彩琵琶缓缓上浮,那是一个红绳缠辫的姑娘浸在冰水中,飞天般反弹着它。
黑暗的天穹与大地如同一副铁铸的磨盘,我置身磨齿中,稍有妄动便要被碾成一团ròu糜血髓,心中压抑得只想放声尖叫。
我索xing一骨碌翻起身来。
隔着火堆,沈识微却在细细翻检陈昉的huáng绫布包。
他早把huáng绫拆散,把那层层包裹的事物冲着火光翻来覆去地看,沈识微这人一向不露声色,此刻脸上却浮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忍了忍,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赔笑道:“沈师弟,也给我长长眼?”
沈识微抬眼望望我,也没小气,把那东西抛了过来。我忙伸手接住,借着火光,勉qiáng认了认上面的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还真是传国玉玺。
我也学着沈识微的模样把玉玺颠来倒去地看。见背有螭纽,正面钩划凹陷处满是朱砂旧渍,玉质莹白温润,除此外,以我的见识也瞧不出什么名堂。
不过既然印文和我那个次元的一样,也不知两边历史重合了多少?
我试探道:“古有楚人卞和……”
沈识微眉头一拧:“什么?”
我忙说:“没啥。”想了想,又道:“沈师弟,你觉着这是真的吗?”
沈识微说:“我也算玩过些好东西,但这样的美玉还是第一次见。说是无价之宝,一点也不为之过。”一边说,一边对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哪敢把无价之宝再丢回去,忙恭恭敬敬地绕到他身边,捧到他手上。
玉玺重回掌中,沈识微方继续说下去:“——怕是没人能下这么大手笔来造假。这要是假的,真货也不过如此了。”
他斜觑着手中物,突然嘴角一弯,满是恶意的快乐,手腕一上一下,将这宝贝玩具般轻轻抛向空中。
不管哪个次元,传国玉玺都是神州赤县的国器,君权天授的信物,若是换了英长风,怕要倒头就拜,沈识微居然当个皮球一样颠着玩。
我的目光随着玉玺上上下下,只觉他颠儿的是我的小心肝,要是一个失手,摔个八瓣,我们这个故事可算是神展开了。
好在沈识微颠了两颠,估计觉得没啥意思,也就收了手,笑道:“不论真伪,也总比咱们世子值钱多了。”
不提起陈昉尤罢,提起我就一阵bào躁。
今天早些我气急败坏,把火全撒在沈识微身上,多少有点不讲理。若真要追根究底,其实都是陈昉这傻哔闯的祸。
我把后槽牙咬得咯吱直响:“那是。活东西瞎话连篇,死东西扯不了谎。况且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这么块好石头……”
我脑海里猛响起踩刹车的锐叫。
这么政治不正确的话,不是推心置腹之jiāo,怎可说与人听。
沈识微先开的话端不假,可焉知他不是钓鱼?
我把张开的嘴闭上,四盼左右,瞧见根落在外面的gān枝,便捡起来,细心地捅进火堆下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话说回来,我又能和谁推心置腹?
秦横听了这大逆不道的发言,说不定要轮圆了大嘴巴子抽我。英长风连他亲妹妹的抱怨都不肯听,和他能谈的大概只有银辔的大闸蟹。英晓露虽然烦透了陈昉,但仅限男女关系,估计也根本没往深里想。
还真忒么有意思。
偏偏只有这个最不对付的沈识微,能和我想得到一起,说得到一块。
沈识微似浑然不察我在挣扎,大大方方接下去:“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姓陈的真有天助?他当自己是真的,大家也说他是真的就行了。”
是啊,我心中默叹,古往今来,舆论宣传,都是换汤不换药。义军要的不过是个吉祥物,英大帅gān嘛又一定要找这个陈昉?我们就不能偷偷去河里埋个独眼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