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_作者:意迟迟(941)

2017-04-27 意迟迟

  谁知临到出门的那一日,天上却落起了鹅毛大雪。房檐瓦舍上,长街角落里,皆铺满了白雪,很快便皑皑一片。道上都是积雪,一时半会根本出不了门。

  他们前往泗水别院的计划只得暂缓。

  宋氏捧着手炉坐在热炕上陪他画画,低头翻着一卷书。

  谢翊少年时不喜读书,后来却不知怎地听进去了汪仁的话,在书院里苦心攻读几年,回来后一举高中,进了翰林院。再后来。他便开始著书作文。又兼他只满心埋头做学问,朝堂争斗几乎从不参与,愈发得了泰帝器重。

  宋氏翻着儿子著的书,却觉看不明白。

  曾几何时还被她扭着耳朵bī着去念书的儿子,突然间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她合上书,揶揄道:“我倒生了个书呆子出来。”

  然而话音落后,身旁的人却并没有接话。

  心头蓦地一跳。她丢开了书便转头看去。却见汪仁坐在那提着笔,突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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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冬天,他们没能去成泗水别院。

  汪仁病了。

  病得厉害。

  鹿孔来号过脉后。皱紧了眉头。谢姝宁便没敢叫宋氏在旁听着,只跟燕淮一道同鹿孔在耳房里悄悄商议起来。汪仁的身子瞧着一向不错,但底子却是不好的,是以病来如山倒。一下子便将人击垮了。

  他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头,数九寒天里连件厚实的衣裳也穿不上。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寒气入骨,经年不褪。所以他畏冷,比寻常人都更怕冷。他总似笑非笑地说是因为冬日的天看着太沉闷。色调昏暗、冷锐,令人不喜,故而不喜深冬。

  就好比他也不喜欢夏天一般。

  可他分明……分明真的是怕冷啊……

  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怕。

  身上冷,心里更冷。

  世态炎凉。人qíng冷暖,他小时候就已经尝遍了。大了些,入宫摸爬滚打,更是见惯了yīn险狠辣的手段,那滋味比三九寒冬里灌下凉水还要冷上百倍。

  红尘乱世,漫天凄寒。

  得遇宋氏,是他人生中最为温暖的一件事。

  他身上有旧疾,好了愈合了,病痛却终究是留下了。

  重逢宋氏之前,他更是肆意妄为的人,从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如何,能活几日,又能活成何等模样。他生无可恋,死亦不觉畏惧。药是能不吃就绝不吃,左右死不了,便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端的是浑不在意。

  可他是伤过根本的,到了年岁,原本细碎的病痛就都一股脑冒了出来。

  小病也成了大病。

  鹿孔摇了摇头,说没有法子了,只能调理着再看看qíng况。

  谢姝宁听着,双腿一软,扶着燕淮方才站稳了,但泪水已从眼眶里簌簌滚落,止也止不住。

  明明前些日子见他时,人还好好的,能说能笑也能发脾气,怎么一转眼就病成了这样?

  她不愿意相信,可在场的人哪个也不比她难过得少。

  母亲若是知晓了,只怕是受不住。

  她便瞒了宋氏鹿孔说的话,只说得静养着。

  然则宋氏好瞒,汪仁却不是个能轻易瞒得过的主。待到他醒来,见人都聚在了一道,便明白了过来。

  宋氏坐在他身旁,握着他微凉的手,轻声问他可要用些什么。

  昏过去后,他粒米未进,连滴水也曾喝过。

  汪仁神色疲惫地将脸贴在她掌心里,低低道:“渴了……”

  宋氏红着眼眶应下,起身去倒水。汪仁便抬手招呼了谢姝宁跟燕淮走近,只问了句:“是不是没法子了?”

  “没什么大碍,您只管养着便是。”燕淮摇摇头。

  汪仁便去看谢姝宁。

  谢姝宁微微别开脸去,道:“您别担心。”

  汪仁叹口气,没有再言语。

  吃了半个月的药,他身子好了一些,但jīng神却总是恹恹的,人更是飞快瘦削了下去。他吃什么都只觉得味如嚼蜡,渐渐的便愈发没了进食的念头。

  当着宋氏的面,他却bī着自己吃,笑着一点点都咽下去。

  可等宋氏一转身,他便尽数吐了出来。

  鹿孔说他喉咙里长了东西,若想去掉非得切开了喉咙不可,可这切开了,人也就去了。

  果真是……没有法子的事。

  阿丑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进门一声不吭,提了裙子撒腿便往汪仁那跑,推门进去跪在他病chuáng边便哭,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