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掩门出去,沈赟忽然想起方才沈老夫人的话“或许真是咱们家的孩子”,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见一见阮家丫头,但就是因为这句,忽然很想看看,她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第二天到经略堂,刚刚处理完一桩政事,长随递过来一封信,打开一看:未时两刻,天清寺,大雄宝殿。未曾署名,但他认得字。
换了一身青衫小帽,只带三两个随从,到天清寺的大雄宝殿。释迦牟尼佛金身塑像寂然端坐,眼眸微垂,无喜无嗔。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只有零星几个善男信女在磕头祈福,空气里飘散着香烛的味道。
等了一会儿,便看到知客僧领着一个戴帷帽的少女进来,身边跟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老嬷嬷——他认得这是阮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便知道这少女必是阮家五丫头无疑。三个人迳直到大殿东边的供灯架前,知客僧细心地说着佛前供灯的事宜,一会儿,少女取下幔帽,接过沙弥手里的蜡烛点燃灯芯。千盏长明灯照着她的脸容,明亮灿烂,一如诗里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沈赟心里一动,五官委实有几分似自己的妹妹沈秀,但气度煌煌,从容舒缓,却是截然不同。难怪自己母亲居然同意,这样一个少女,光这一份气度就叫人心生好感。脑海里忽然冒出和她说上几句的念头,然后脚方动,她却蓦然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眸清泠泠的不带丁点渣滓,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让他不改造次。
很快,她又垂下头,双手合什,低声祈祷,声音虽小,却一字不漏地传到他耳朵里:“谨以此功德,回向兰姑姑身体健康,业障消除,息除一切身心诸患,所求一切世间善愿皆圆满。”
沈赟别过了头,鼻子发酸。
等再回头,阮府的一gān人已经走了。
阮碧一直走到天清寺外,上了马车,才问郑嬷嬷:“妈妈,方才那个佛像旁站着的青衫男子可是沈赟?”
“正是他。”
“祖母叫我到天清寺给姑姑供长明灯,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见他?”
“不是让姑娘见他,是他想见姑娘。”顿了顿,郑嬷嬷说,“昨日沈赟约大老爷见面,说想见你一面。”
阮碧“哦”了一声,无端端地要见自己,莫非是认祖归宗前的相看?心里升起一丝厌烦,说句实话,虽然她不是原主,对原主的亲友们也毫无感觉,但唯独对飘零他乡的阮兰心生同qíng。
回到阮府,自然先去跟老夫人禀告供长明灯的细节。
老夫人却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很快地摆摆手,问:“五丫头你先回去吧。”
等她一走,迫不及待地问郑嬷嬷:“看到沈家那混蛋没?”
郑嬷嬷点点头说:“一直盯着五姑娘看,说起来,真奇怪,无端端怎么会想见五姑娘呢?”
“确实奇怪。”老夫人冷哼一声说,“不过,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yīn谋诡计?”
隔着一天,答案便出来了。
晌午,阮弘提前从衙门回来,一脸不敢相信地说:“方才沈赟托人跟我说,想要让咱们家五丫头认祖归宗……”
老夫人震惊的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问:“你说什么?”
“说让五丫头认祖归宗。”
老夫人又发呆一会儿,然后仰头狂笑数声,说:“好好好,沈家的那些混蛋们终于知道他们错了……”笑声戛然而止,她一脸狰狞地说,“你去回他一句话,这世间还是有天理公道在的,不是他们沈家能一手遮天的,想黑就黑,想白就白,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呸。想认五丫头,除非咱们家老太爷死而复生。”
“娘,你先别气。我觉得,他们想把五丫头认回去,并不是什么坏事……”
老夫人怒视着他说:“不是坏事,难道还是好事来着?你父亲白死,你妹妹白白坏了名声?”
“娘,你别着急,听我说,沈家只要一认五丫头,就等于承认他们当年错了,爹爹和妹妹的冤屈自然也得昭了……”
老夫人抓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阮弘身上,怒不可遏地指着他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说什么混帐话。你父亲已经死了,你妹妹半生都毁了,五丫头也是咱们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如今再来沉冤得昭,有什么意义?我只恨老天不长眼,让沈家还作威作福。你但凡争气一点,也应该立志扳倒他家,为你父亲妹妹报仇,说什么不是坏事,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