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京城东边晋王府的书房里,许茂豫也正在说这桩事:“匪阳,这事原就在意料之中。沈相父子两代经营,在朝廷中盘根错节,势力非同一般。如今又加上延平侯的推波助澜,岂风雨飘摇的阮府能够相提并论?再说阮弘也着实不争气,在侍郎位置上五年,毫无建树,既不能匡主也不能益民,真正是尸位素餐。便是被罢官,也一点不冤枉。”
“茂公你说的没错,阮弘被罢免,并不足惜。”晋王眉间浮起一抹忧色说,“我担心这桩事只是个开始。”
许茂豫一愣,若有所思地说:“匪阳的意思……”
“沈相这回雷利风行,除了延平侯的帮助,定然还得到母后的授意。若是京西阮府被连根拔起……”
话没有说完,但许茂豫明白了。若是京西阮府被连根拔起,俺么玉虚观里修行的“五姑娘”就什么也不是了。当时还奇怪,太后怎么会同意官家下旨嘉奖阮五姑娘,原来另有釜底抽薪之计。“匪阳今日进宫可见到太后娘娘?”
晋王黯然地摇摇头说:“母后依然不肯见我。”
许茂豫犹豫片刻,斟酌言辞说:“匪阳,依我看,你还是同太后认个错,把沈府的亲事认了吧。到底她是你的母后,生你养你,亲亲为大是人伦本分。再说,阮府一倒,五姑娘从此真要天涯飘零,再不能回京城了……”
晋王下颚绷紧,不说话,拳头也渐渐收紧。
“她一个纤纤弱质,若是没有家世门第支持,将来的日子……”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晋王满脸yīn霾,一拳重重击在书案上,“咚”的一声。许茂豫浑身一震,后面的词全忘记了。惊愕地看着他,跟着他七八年,从京城到兴平,又从兴平到京城,还是头回见他失控。
晋王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说:“茂公,我今日心境不平,咱们改日再议吧。”
许茂豫点点头,退了出去。
晋王疲倦地闭上,说不出的累,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累过,从来没有这样的左右为难过。从前遇到再大的困难,再多的障碍,不论挡着自己的是谁,直接杀戮过去就是了。可是这回挡在面前的是太后,他又如何能杀戮自己的母后呢?
第九章 杏花疏影
过了一柱香,晋王才又缓缓睁开眼睛,拉开书案的抽屉。里面撂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密函,一部分是跟着阮碧离开京城的暗卫送过来的,另一部是余庆送过来的。他取出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第一封密函记录着她到涿囘州后做的事qíng,卖掉马车,换成牛车,又买了三头羊羔,而后她抹着一脸的锅底灰,跟这三头羊羔一起挤在牛车里返回京城,途中与阮府派出的第一批人马打了个照面。
接到这封密函时,他正在吃羊ròu炖豆腐。太医说,羊ròuxing属温热,可以祛寒冷,温补气血,有助于他早日康复。那日的羊ròu做得委实不错,软嫩香滑,可口异常,尽管他没有胃口,打还是吃掉了小半碗。但是看完密函后,他再也吃不下了,眼前浮现的全是她坐在三头羊羔之中的场景……
第二封密函记录着她倒昌颖做的事qíng。 太后, 沈相, 柔真郡主, 阮府, 韩王派的人马四处最查, 在昌颖与她狭路相逢, 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闺阁千金会坐在破破烂烂的牛车上, 更想不到她和三头臭烘烘的羊羔挤在一起。 她顺利地混过去了, 但是因为牛车四处透风, 她长了一脚的冻疮。
从这封密函开始, 他怕收到密函了。
他穿着温暖的裘衣, 在烧着炭火温暖如chūn的晋王府, 有太医调理身体, 有南北厨师做出各色佳肴, 有侍卫宫女随时等候差遣…… 而她呢, 穿着破棉袄, 坐着破牛车, 啃着gān硬的白馍, 在冰天雪地里流囘亡, 陪在她身边是三头羊羔……
刚开始他以为她是使xing子, 由着她去外面闯闯, 碰了壁自然会回来的。 不过后来他知道错了, 她宁肯和羊羔挤在一块儿从此天涯流囘亡, 也绝不会到他身边做一个安享容华富贵的侧妃。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 冰雪不能, 穷困不能, 他更不能。
她到濠州之前的其他密函, 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一遍, 不过那些事qíng清楚地印在他脑海里——她到蔡州后大雪困途差点冻迷糊了, 因为迷路在雪原里一整天都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