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桢对自己的文采很有信心,于是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写好了,现在闲来无事,就翻弄几本侠客传奇。这些书是“不正经”的,于是他不能带出去,只能在卧房翻几页。
但他翻着翻着,对面一开始胆怯的人却突然摸了过来,在他身前罩了一团弱弱的黑影。
洪桢好奇,他方才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让这小蜗牛从壳子里探出来了呢?
顺着钟翎的视线看去,眼神落到这卷暗蓝封皮的书本上。
“你喜欢看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书卷。
钟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胆怯地往后一缩,但半晌又不甘心似的,又眼巴巴凑上来,点了一下头。
这本书,就是他下午被人扔到水里的《六指侠传奇》,市面上据说不超过五本,大多都被喜欢侠士的人收藏了去,可遇不可求。
“我可以借你。”
洪桢说着话,成功发现钟翎眼中闪烁出星光。
“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钟翎偏着脑袋看他,呆呆的,觉得这人好是奇怪,一两银子不要,反而要他的名字。但他孤僻已久,便也没问什么,半晌后,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两个字递过去。
“钟翎?”洪桢盯着纸上隽秀的字迹,“这是你的名字吗?”
钟翎轻轻点头,他瞧着对方惊讶的样子,明白接下来会说什么——“你为何写给我,是哑巴吗?”
他已经做好准备已经要点头了,结果对方却说:
“真好听。”
心里像有风铃摇动一般,叮铃一阵细响,清脆悦耳。
这人借书给他,还夸他的名字好听。
钟翎的唇畔勾了一抹甜笑,心满意足地抓了抓耳朵。
他觉得,洪桢是他堕身深渊的一缕光,而之后发生的种种也证明,洪桢确实是一缕光。
某日用午饭,钟翎的菜里又被倒了泥沙。他早习以为常,转身就要去再买一份,却被洪桢制止。
“他们一直这么欺负你吗?”
钟翎眨眨眼睛,想说,不过就是多花点钱的事,我没觉得委屈,倒也不算欺负。
洪桢却愤愤不平,“虽然你有钱,你父亲也有钱,但也不能就此被他们糟蹋了。”
钟翎见他撸起袖子,以为他要去找这些显宦子弟打架,于是赶忙将人拉住,不想洪桢只是笑笑。
“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他对钟翎说话时总是无边地温柔,“我以后是要考功名的,这些人都是高官之后,怎么也还要打交道,得罪他们不划算。”
钟翎将信将疑地松开袖子,但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生怕他要做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洪桢拍拍他的脑袋,道:“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一直这么忍气吞声过下去。”
钟翎心中警铃大响——他就知道这个人不肯安宁!
他正竖起眉毛准备凶他,让他别多事,就见这人冲自己挤眉弄眼。
“翎翎,有花生没?”
自打知道他名字开始,这人就一直唤他“翎翎”,他说,“翎”是翅膀上的羽毛,两个字一起念出来,就好像在飞一般。
钟翎不知这人要花生做什么,只以为他馋嘴想吃,便从兜里掏出一些递给他。
只见洪桢三两下把那些花生全吃了,随后走近饭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两口钟翎那份带着泥沙的饭。
别人都以为他穷疯了,居然吃钟翎不要的剩饭。但一个时辰之后,洪桢浑身冒出红疹昏倒在地时,所有人才乱了手脚。
尖叫,请大夫,人仰马翻。
大夫一来,问他吃了什么,他只答,吃了钟翎的饭。大夫一见那被泥沙绞得一团漆黑的白米粒,顿时火冒三丈。
“这是人吃的吗!”
本来平日这事没人管,总归都是钟翎多买一份饭就解决了,负责饮食的庖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事情闹大了,负责书院的先生也被惊动了,下来一询问,才知钟翎的饭每顿都会被人做手脚。于是震怒之下,罚那带头的公子哥抄了十遍甲本《茶书》。
那些世家公子吃了教训,之后再没敢动钟翎的饭。只是他们不甘心,想找洪桢算账,质问他好端端的饭不吃,为何偏要去吃钟翎的。他却躺在床上高烧不止,命悬一线,觉得也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合计之下,便没再追究了。
他们不知道,洪桢突然发热起红疹,并非因为吃了钟翎的饭,而是那几颗花生——他体质特殊,对花生过敏。只要吃上一粒,便会浑身起红疹,并且伴随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