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叔叔,你是小不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再吃一块好不好?就一块~真的!”
“待会儿你送我回去,千万不要跟爹爹说哦,不然他又要凶我了!”
小不点与钟翎相处得很好,他小小年纪便是个话唠,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刚好钟翎不能说话,便可以一直听着。
但钟翎发现,这样来回几次,也并非全无好处。
“爹爹的书房有一幅字,七个字呢,我能认识那两个‘木’!”
“娘亲可疼爱小不点了。学堂其他人,他们的娘亲都陪爹爹睡,只有小不点的娘亲每天都陪小不点睡!”
“爹爹也可疼爱小不点了。娘亲好几次说想再生一个小妹妹,但爹爹都不答应,说只要有小不点就够了!”
钟翎仔仔细细地听,愁容霎时消散了许多。但浅近一想,眉毛又拧紧了几分。这桩婚姻,经营得并不轻松。无论是洪桢,还是他夫人,都是政治联姻下的棋子。
小不点很黏钟翎,每次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在他脸上狠狠吧唧一口,然后抱怨为什么才来,最后又抱着他的脖子跟洪桢告别。
洪桢夫妇二人虽然貌合神离,却对孩子很是疼爱。
不过话也说回来,这样可爱聪明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于是钟翎也逐渐敞开心扉,每次去的时候都带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尽管洪桢这桩婚姻不幸,一如挂在悬崖上的高塔摇摇欲坠,他也没再臆想什么,更没想过插足他们的婚姻。不为其他的大仁大义,只为了小不点。
这孩子可爱,合该有个幸福的家庭。
只是,好景不长。
洪桢的岳父是一国尚书,再加上洪桢近年升迁太快,在朝中权势甚大,竖了不少政敌。这些人对付不了他们,便对小不点下了手。
这是一滩在河底涌动的暗流,无人能够预知。
那日,钟翎正在给小不点排队买糖人,突然一伙人涌过来,孩子便被抢走了。他是哑巴,不能呼救,只能冲上去抢,又踢又拽,甚至不顾形象张嘴大咬,最后却被敲晕在小巷。
卖糖人的小贩怕惹上事,匆匆收摊回家。
钟翎醒来已是天黑,仓皇失措。风急火燎跑回洪桢家,却只听到铺天盖地的哀号,门前的石狮子也挂了白绸——小不点在一个时辰前,被人从护城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溺亡。
孩子好好的,怎么能一下子就没了呢?
他只觉得掉进了泥潭一般,两腿一软,再站不起来。
但却有一人,曾给他带来春天,也将他推进深渊。
洪桢脸色铁青,冷冷地站在门口,仿佛刻意等他一般,“对孩子下手,这便是你的本事?”
第96章 大雪(二)
钟翎拼命摇头,他的写字板弄丢了,张嘴胡乱地想解释,比比划划,却没人能看懂。
他想说,不是我。
他想说,让我再看看他。
他想说,别恨我。
他以为洪桢会像以前一样,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然则,对方却扣住他的手臂,咬着牙道:“你从见我的第一天,就打算好了吧?”
钟翎活生生愣在原地——打算什么?
洪桢的哽咽着滚了滚喉结,一字一句道:
“他是我唯一的骨肉,钟翎,你好狠的心......”
钟翎恍若被谁敲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洪桢连名带姓地叫他。
嘴唇开了合,合了开,本来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肩膀上的痛刺骨钻心,钟翎拼命摇头,最后,嘴唇咬成了一条线,落下清泪。
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那一日,洪桢当着钟翎的面,把那一卷“山有木兮木有枝”撕得粉碎。那是他平生第一幅墨宝,没有署名的,却是真心的。
钟翎被摔出大门之后,被洪桢的岳父以杀人之罪,抓进了大牢。
他不明白,往日温和如春风的人,如今为何变得这般粗暴。往日对他每个字都相信的人,如今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由于洪桢不插手,那痛失爱子的妇人便随同他的父亲,便不顾及“挚友”的身份,半公半私,判了钟翎“斩手”之刑,手掌的手。
刑罚当然不能在天子脚下执行,毕竟这案子疑点重重,若碰上那些断案老吏,漏洞一下子便露出来了。
于是,孙氏父女合计了一下,如果要行刑,只得交与熟人来办。于是,他们将钟翎转押到宜顺,由洪桢的父亲亲自监刑。